父亲的心病

弟弟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病又犯了，又开始拿着凿子，整天在木头上凿，饭不吃，觉也不睡，叫我赶紧回去看看。

今年，父亲忽然得了小脑萎缩症，意识变得模糊，经常说些颠三倒四的话，去医院看，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两次，每次犯病，他都会拿出之前做木匠活的工具，又是凿又是锯的，谁哄都不听。他一边凿，还一边嘟囔一些旧事，有时还念叨我的名字。

父亲一定是穷怕了，虽然现在过上了好日子，但还是忘不了过去。

父亲年轻时，会做些简单的木工活，每到农闲，他都会帮村里人做些车棚、木犁等农具。做完，人家只留他吃顿饭，并不给什么报酬，所以，父亲的手艺，那时没有贴补过家用。

那时，正好赶上母亲生病，父亲从地里刨回来的钱，都用在母亲身上不说，还欠了一些外债。家里日子过得很艰难，我自然也得跟着承担，那两年，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帮父亲做饭、喂猪、洗衣服，身上的衣服也总是旧的，更没有零食吃。

后来，母亲的病痊愈，能干活了，家里的日子总算好了一点，但这样没过多久，弟弟又出生了。弟弟出生后，奶水不够吃，多半要靠奶粉填补。父亲和母亲商量商量，决定背着工具箱，去邻村走街串巷，帮人修理农具挣些钱，贴补家用。

父亲外出后，有时活儿多，几天才回家一次，回来时，也多半是半夜，我睡得正香。那时，我已经上中学，对家里的境况更加了解，我从不向父母要求什么。有时，父亲给我几块钱，让我来不及回家时买点吃的，但我也都攒了下来，给家里应急用。

到初三那年开学，父亲终于多挣回一点钱，他说要给我买件新衣服，但因为弟弟突然生病，最后还是没买成。

那些年，父亲靠他从地里和木头上一下一下刨出来的钱，不仅养大了弟弟，还供我念完了大学，后来还盖起了新房。这两年，我有了工作，弟弟也结了婚，日子更好过了，本想父亲从此可以颐养天年，谁知他竟然生了病。

到家，一进大门，我就看见父亲，他正蹲在一根木头前，叮叮当当地凿着，凿两下，就抬手抹一下额前的白发，那缕缕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走到他面前，他也不看我，只顾凿木头。我去拿他手里的凿子：“爸，我回来了！”他抬头看看，不认识似的，使劲儿地把凿子抢回去。我说：“爸，咱不做这个了，咱家的日子现在好了。”见他没反应，我又使劲儿喊道：“爸，你看看我，我是你闺女小玲啊！”

这下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半天，泪汪汪地说道：“玲啊，你回来啦！你等着啊，爸把这个车棚卖了，给你买件新衣服，这么大姑娘了，也没件新衣服。哎！这孩子苦啊，我对不起她啊！”

我听着父亲的话，心里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本以为我吃的那些苦，父亲并没在意，谁知道他一直放在心里，甚至成了心病。这心病让他年轻时，为我们倾其所有，年老生病认不出我们时，还在心里继续编织着对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