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慈母

我母亲姓苗，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当年我姥爷给她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苗春里，象征着春风禾苗扬万里。不过听起来像个男孩子的名字。母亲没上过洋学堂，只在村里跟一位老秀才读过两年私塾。但她天资聪颖，智慧过人，许多儒家典籍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她都能背得下来，尤其是古代人物故事，她更是如数家珍。所以，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成为我们启蒙教育的第一个老师。

记忆最深的是母亲给我们讲聊斋的故事，每当夏天来临之际，尤其赶上下雨或停电的晚上，孩子们就围坐在她身边，听她绘声绘色讲《聊斋志异》里鬼化狐的故事。母亲天生有一种本能，就是记忆力超强，而且模仿力惟妙惟肖。每当讲到幽灵和狐仙斗法时，她就变着嗓音学鬼狐说话，真的像极了，吓得我们几个孩子乱叫，统统扑到她身上，而此时她把我们搂在怀里，开心地笑着说："不怕不怕，有妈在呢。要不，今天晚上不讲了，都去睡觉吧。"但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反而促使我们缠着她，嚷嚷叫着："再讲一个，再讲一个。"于是，一家人就在窗外细雨敲檐中，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母亲不仅聪慧贤淑，持家有章，教子有方，待人亲和，风趣幽默，而且颇有见解和定力。于是在外经商的父亲，索性把家里大事小事统统交给她管理，甚至将财务大权也奉上。所以母亲在家族中不但口碑很好，而且很有权威。

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还不到六十岁的父亲突然被公司强行退休，原来每月80元工资，一下子变成了48元。这对于一个六口之家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更难以应对的是在这个时期，我姐、我二弟和我三个人先后在三所大学读书，而我二弟则刚刚被录取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这本是我父亲最感荣光的事，因为他最喜欢的二儿子，实现了他年轻时候的夙愿。当年的北京二十四中学仅我二弟一人考上了北大中文系，这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愿望呵！就在我们一家人一筹莫展时，我母亲做了一个惊人举动：卖掉现在居住的祖宅，用卖房所得的钱财，供孩子上学！

很快就完成了这笔复杂的交易，同时也办妥了搬家的事宜，我们一家借住到我父亲做生意的伙伴黄大爷的一处宅子。

离开老宅，我心里很难受，有点难舍难分。只记得，在离开大门的那一刻，母亲指着门扉上用颜体书写的两行对联，对我们几个孩子说：这上联"忠厚传家久"你们都做到了，这是你们齐家的家风；这下联"诗书继世长"就看你们今后的表现了。我忍痛卖掉老宅，供你们读书上大学，很多人不理解，说我败家，可我认为是兴家！我就是不要你们丢掉学业。有了知识文化，才能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老齐家的命脉不能在我的手中断送掉！

我们姐弟四个没有辜负母亲教诲，都出色地完成了大学学业，并在各自的领域中做出了一定成绩。多少年了，母亲的话言简意赅、掷地有声，至今仍常浮现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