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巷
清晨的南方小镇下起雨来,飘飘洒洒,落地无声。青石铺成的街道渐渐湿润,如同醒来的人在镜前洗了一把脸。我早起,在这座小镇只是短暂停留,想在清晨里随意走走。
有卖花的人提着满满一篮鲜花,吆喝着从远处走来,又匆匆走过,留下一缕清香,散在晨风里。行至拐角处,见有两朵花儿落在青石板上。艳红的花瓣凝着清露,绿叶娇嫩,显然是卖花人刚掉落的。弯腰拾起,香气扑鼻,似乎还带有甜味儿,如果放在酒店的房间里,估计会满室生香的。
这时听见有人喊:"稍等,请稍等片刻。"
循声望去,有卷帘人探出窗来,向我招了招手。
不多时已从楼上下来,提着睡衣的下摆小跑着,如一抹红霞飘至近前。
"只剩两朵了?卖给我好吗?"
我还未曾给予回答,她已先笑起来;浅浅地笑,藏在刘海下的眼睛分外明亮。她似乎刚洗完脸,薄薄的水气让红润的肌肤更显透亮,如同藏在花瓣下的露珠;身上淡淡的香味也巧得很,与花儿的香气极为相近。看来,她与这两朵花儿是有缘的。我并非卖花人,自然不好意思回答她询问的花价。
"送你了。"我说。
她起初似乎不相信,眼睛睁得更大了,却不说话。待我将花儿递给她时,方才信了,接过来,很惊喜的样子,笑容也在脸上荡漾开来。或许是太激动了,渐渐低下头去,脸颊却泛起了红晕。
我其实很期待她对我说一声"谢谢"的,但她没说。似乎有些慌乱,转身便小跑起来。浓密的秀发披在脑后,如同一帘瀑布;随着跑动,那么多发丝却呈现出了整齐一致地来回摆动,如浪花般舞动在水面;微微飘起的丝质睡衣,恰如云霞倒影在水中。没跑多远,却又记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说:
"你再稍等片刻。"
当她再次跑回巷道时,手中多了一把未曾撑开的雨伞。远远便扬了扬手,说:
"还下着雨呢,这把伞就送你了。"
她几乎是将雨伞塞给我的。也不肯停下来听我道谢,转身又跑开了。留下一阵香气,陪伴在巷道里。是把三节的折叠伞,浅绿的伞布边沿上印着一圈粉红的花儿,做工非常精美。我举着伞假意前行,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还是盼着她会出现在窗前,然后向她表达谢意。
当日上午和下午皆忙,晚上十点左右,从一场漫长的酒席中逃离出来,独自跑至巷口。木楼上竹制的窗帘已经放下了,看不见房间的灯光,显然屋中的人已经睡了。我是过来还雨伞的,看来还是来晚了。我在巷口徘徊,又恐脚步太响惊醒邻家人,便在巷口的石墩上坐下了。雨后的夜空中有一轮明月,将如水的月色铺满巷道。好羡慕停留在窗台上的那一抹月色,可以守候在她的窗前。
那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离开,因为乘车的时间快到了。
第二年,当我再次来到小镇上,所见的街道已经全变了——— 因为创建旅游景区,原本狭窄的青石板街道扩宽了,就连那个拐角也被抹去。街道两边巷道的木楼全换成了一样的竹制窗帘,已经不能确定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个窗口之所在了。
往后的几年里,曾在不同的季节里来到小镇上,遇上了很多回那位卖花人,也遇到了许多个下雨的清晨,却再也没有遇到那位卷帘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晚独自走在月色下,也许永远也不能确定是哪个巷口了,因为我发现并不是每一个巷道都能沐浴在月色下。我查看了一下最初那年来到小镇上的那个季节,日期相去不远,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到晚上十点左右,看月色慢慢爬上窗台。
其实也不用等那么晚,我很快便能确定是哪条巷道哪扇窗户了。只是整栋木楼看不见一丝灯火,门窗齐闭,只有风从屋檐吹过发出的单调声响。
第二日清晨,巷口有位老人告诉我,说这家木楼的姑娘昨天下午乘车去外乡了,去她父母经商的城市。另一位老人说:"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还会不会回来,前几年都会回来的。"
我抬头望向那个找寻已久的窗台,却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两支花,正是红艳的玫瑰。窗台下方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字——— "雨花巷".
"每次回来,都会在窗台上放两支红花,晚上又收回去,昨天可能忘了。"有位路人说。
我反复念叨着木牌上那三个字,不忍再走开,巷口往日的石墩已经不见了,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