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台
锅台在人类历史上扮演重要角色已有多久?我无从考证。在我近半个世纪的生涯里,它却无不关系着千家万户的一日三餐和身体健康,家家必不可少。传说,它又是灶神的隐身之处。所以,盘锅台历来都被视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盘在屋里哪个位置,喂柴烧火的锅洞门朝哪个方向开,宜某日某时破土动工?这些在民间,都有一定讲究。新锅台盘好后,第一顿饭得吃饺子,大概是寓意来日家庭财源滚滚,富贵吉祥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陕南人大多生活艰苦,用几块土坯竖起来围成圆圈儿,和泥糊光表面,架上大大小小的铁锅,一个锅台就算盘好了。家境好点的,就用青瓦箍成圆柱型的烟囱,一直伸向房顶之外;或直接在紧挨锅台的墙壁上凿出一个洞,用泥糊了缝隙,让烟顺墙洞排出。日子紧巴的,烟囱就干脆略去了,一生火,几乎满屋烟雾缭绕,熏呛得人鼻一把泪一把地流,仿佛置身于魔窟中。泥巴抹糊的面子,不小心泼了水,泥就不经意间糊到锅里碗里。
这种土锅台,是我幼时常见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煮饭设施了!如果用的不是土坯,未用泥巴大致抹光外表,且没有烟囱,我真想象不出:它跟古时的"原始锅灶"还有什么过多的区别。土锅台多呈月牙型,锅洞门留在"月牙"内侧。也有少数长方形的土锅台,一时却显得不洋不土,缺乏古朴之美。
后来,生活条件有了好转,锅台也跟着讲究起来。盘锅台时,就很少见有不修烟囱的。不仅砖块替代了土坯,表面也都或搪上白石灰,或抹了水泥。最关键的,是做了技术革新――装了铁制炉桥在锅堂底部,锅洞口还按上了特制的小门。烧锅时,塞进柴草点燃后闭上这道门,柴草灰从炉桥齿缝间漏下去,风就自然呼呼地吹,把火越吹越旺。这种装有炉桥的锅台,被称为"改灶锅".不用说,比以前好烧了许多。也许是为了节省空间吧,外观也几乎一律"改"成了长方形。只要好烧了,至于锅台外观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也没有人太在乎了。川道边缺柴的人家,有的还在锅台下设计安装了木风箱。烧火做饭时,缓缓拉动风箱,风就顺着一根铁管源源向锅堂里吹,更加省柴节能。好像312国道边的外婆家,就曾用过多年的木风箱,我每次去时,不管锅下有没有烧火,都要好奇地去反复拉动它。
那些年,盘锅台、垒猪圈等等,都是亲邻中会这些手艺的人相互义务帮忙,就是忙活三天两天,一样分文不取。顶多,大方手散的主家,多搭配些烟酒茶,做饭时多加几个菜罢了。父亲年轻时,诸如盖大瓦房、木活、篾活,还有一些泥水活儿,差不多他都能干。篾活手艺尤其出众,亲邻家里用的笼子、背篓,不少都出自他之手。而对于盘锅台,以往的土锅台他还能凑合着应付,新型改灶锅的技巧他终于没能掌握好。记得,老家的锅台他反复拆修了几次,最终还是掏钱请别人弄好的,至今还被七十多岁的父母每天用着。我那坐落在一条小山沟内的老家,房前屋后树木成林,唯独不缺的是柴禾;父母也早习惯了用柴草烧锅,哪怕是热几口剩饭,也要倒入大铁锅里烧煮。那些简单的电器灶具,倒被一直闲置着。
后来盘起的改灶锅台,除了在内部结构设计上精益求精,更加高效节能而外,表面通常还砌了各种颜色的瓷砖,看上去既美观又干净卫生了。可惜,随着科技时代的到来,煤气灶、电磁炉等新型灶具从城市到乡村,以不可阻挡之势进入千家万户,锅台便不得不从占据了许久的领地里悄然退出,即将成为历史和记忆里的一小部分。而今,在柴草方便的乡下农家,锅台的身影即便还随处可见,却仅仅是在端阳节煮粽子、年节做豆腐时,才偶尔用一回两回,几乎被沦为一种摆设。只有那些像我的父母那样的年长者,依旧跟它朝夕相处,情有独钟,不离不弃。
几年前,搬到县城住时,依照妻子的意见家里也盘了一口锅的改灶锅台,却因只图一时省事,比胳膊略粗的不锈钢管做的烟囱时常堵塞,便也很少用到。锅堂空间较小,勉强只能烤玉米和红薯吃,却不知怎的,小时候土锅台里沾着柴灰或炭粒的烧包谷、红薯和洋芋的香味,一次又一次在我心中无限回味。那种无法言表的滋味,永远深藏在我的神经或细胞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