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算盘
那把父亲曾经使用了多年的老算盘一直安静地躺在书柜里,我对已故父亲的悠长思念,也就从这把老算盘开始。
父亲是一位退伍老兵,三大战役他都参加过,抗美援朝胜利回国复员还乡后,他先后担任生产队长,大队猪场场长,最后调到乡电业站当站长。作为乡电业站站长,他要经常核算全乡各村电工返给他的成堆的电费票据,也是在电业站工作期间,他与这把老算盘结下了不解之缘。
老算盘是电业站专门为父亲配置的,枣红色的木框,铁皮包裹着四角和中梁的两端,底部特意加了一块樟木板,还刷了几遍地道的桐油。算盘有十七桥、七寸宽、一尺二长,算珠子粒粒光滑,算桥根根金黄发亮,左右两边第五桥还是铁质的,在当时是很少见的精致的大算盘。
父亲没上过学,他会写的那几个字,也都是在部队学的。由于工作需要,他的珠算也是现学现用。好在,核算电费票据,也只需加减法就行,父亲很快就能熟练运用算盘了。
每天晚饭后,父亲便开始核算票据了。父亲端坐在大柜前,从皮兜子里掏出厚厚的一摞票据,借着微弱的烛光,柜盖上的算盘被他拨得噼啪作响……票据核准对上账,他会微笑着把算盘一推,只见算盘的珠子两队裂开,整齐地分列两边,回归到原来的档位。父亲使用算盘,加减算数,娴熟、快速、准确,算盘的作用,经他的手一拨弄,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父亲工作很较真。核算票据,偶尔也有对不上账的时候,哪怕几毛钱,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噼噼啪啪”的算盘声,有时会吵得我们难以入眠,母亲不耐烦地说:“为了单位的事,点灯熬油不说,还让一家人难以安眠。”父亲却理直气壮地说:“咱靠工作养家,单位的事就是咱家的事。再说,票据对不上账,就是一笔糊涂账,那就是我的责任,还怎么养家?”老算盘陪伴着父亲熬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也浸透着他对工作对家庭的爱和负责。
老算盘是父亲心爱之物,我们兄弟四个是不能碰的。
记得那年,学校要学珠算,我把他的宝贝算盘偷偷拿到学校里去用。他回来听说后,狠狠地训了我一顿,让我长了记性。他说:“公是公,私是私,算盘是工作要用的,不能乱了规矩。”
1982年父亲退休后,老算盘也随父亲离开了工作岗位,单位把它赠给父亲作为纪念。后来,父亲把这把老算盘传给了刚刚参加工作的我。1983年,高中毕业回乡,当时作为小学教师的我,在给学生上珠算课前,我都会用这把老算盘,一边念着口诀,一边练习三指拨珠。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握笔拨珠,拇指中指在笔下,食指在笔上,三指既能握住笔,还能拨珠自如。
现在的学校不再开设珠算课了,我也年近花甲。昔日的算盘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一种即将消失的老物件。
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个伟大变革的新时代,有幸亲身经历从算盘到计算器再到手机的年代,寥寥几十载,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恍如隔世。如今,算盘已进了农耕馆——成了人们乡愁中永久的记忆。
家里的这把老算盘,非但没有随父亲的去世而丢掉,搬到街里生活后,我还把它带到了街里,放在了宽大气派的书柜里珍存。每次打开书柜,我都会仔细端详它,虽然老算盘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四角的包铁有点儿锈迹,可档位仍未松动,风骨依然。
我把它作为一个念想留下来,也是要留住那如山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