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栀子花
简单快乐正是人性美好光明的一面,而平安自在也是我们平头百姓梦寐以求的
5月的广州,照例是淫雨绵绵,潮湿闷热。禁足宅家,眺望窗外,天低云暗。然而,眼前浮现大姐衣襟上绽放的那朵雪白的栀子花,顿觉精神一振……
疫情之前,我们离粤北上,从武汉向西行,奔向四个乡下姐弟所在的仙桃市陈场镇。车到老家,前排农舍是大弟的家,过沟就是大姐与姐夫的家。大姐听说我们回来了,立即起身出门到路上相迎。
她的步履还是那么稳健轻快,满头浓密的乌发!要知道,大姐生于1937年,已经84岁了!她笑盈盈地走向我和妻子,胸口前的衣襟上系着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在方格蓝底的上衣映衬下,颇为亮眼。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感觉除了欣慰就是敬佩:她的精神状态真好!
前人有诗句咏栀子花,道是"最是动人情意处,黄梅已老未逢荷","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在我们水乡,花木的品种很少,栀子花虽不像金银花可入药,不像桃花荷花有果实,却是最受女性欢迎的。它们单色素净,不如兰花多彩鲜艳,而馨香浓馥过之。每年端午节之前,栀子花苞如毛笔毫端浸水般大小,便有妇女将花摘下戴在胸前,或插在发髻上,也有插在竹笠上,或夹在耳轮上的。虽说戴栀子花老少咸宜,毕竟以少女或中年妇女为主,小女孩和老太婆戴花的并不常见。
大姐是大伯父的女儿,我们鄢家大排行的大姐,即最年长的堂姐。她出生不久,1938年"武汉会战"之前,20多岁的大伯被抓壮丁到了沔阳县城。他们三弟兄,爷爷说总要三丁抽一的,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出生后被过继给大伯家做长房长孙,断奶了就受大伯母(我喊"姆妈")抚育,直到12岁半我离家到沔城中学住读。
因此,兄弟姐妹间,我和大姐与大姐夫的接触最多。大姐之命苦,一是没有父爱,二是出天花留下后遗症,俗话叫"破相"了。姐夫作为不改姓的上门女婿,也是孤儿,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外县,他寄养在叔叔家长大。"大跃进"那一年,我们搬到通州河边去住。我和大姐一家挤住在一队(原小河口街)唐家理发铺的拖院(正屋后面搭的棚子,可借正屋一面墙)里。记得有一年发风暴,把世财叔家的新瓦房弄塌了。有天晚上风呼呼地吼,大姐把我叫醒躲到方桌子底下,瑟缩未眠的情景历历在目。记得1961年,大姐生大女儿时,村里的接生婆说要给产妇喝童子尿,姆妈拿个碗半夜把我叫醒。我在公社中心小学读六年级时,有一天病了发高烧,放学不能走回家,是本队的学生回家带口信,大姐夫到学校老师宿舍把我背回去的。1967年我辍学回队当记工员,大姐在"中年妇女"作业组,插秧割谷她们是最笨的,待嫁的囡子们与初婚的青年妇女们早已完成早上分的劳动任务回家,她们还在汗滴禾下土,我有时就去帮她们栽几蔸或割几镰刀……而今,本村与大姐同作业组同年龄段的嫂子婶娘们,大多数已辞世,我的大姐还这么健旺,简直可称奇迹!其实,她育有三男二女,一生很辛苦,而且也没有逃过血吸虫病疫区的病患折磨。
大姐心态好,身体好;比她年长两岁的大姐夫心态也好,只是耳朵有点背,牙齿掉了几颗,毕竟86岁了。夫妻同心,三个儿子有两个在村里建了楼房,小儿子在县城买了房,但是他俩谁也不靠,坚持自立门户,种粮种菜自食其力。大姐夫还经常去钓虾捞鱼换点零用钱。
惊异大姐的眼眸还那么明亮,没有一点老眼昏黄的样子,甚至忽闪闪地看人,带几分调皮。忽然想到陆游的《稽山农》诗句,"无怀氏之民,可以为吾友。眼如岩电不看人".从未听大姐大哥像有些乡村人那样谈论大人物和世界大事,这个矛那个盾地争执。超出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知识范围的事,他们根本不插嘴,如果有人自以为是地断言什么,大姐的眼如岩电,可算是无言的质疑。
感觉大姐的心,像她胸口的那朵栀子花一样单纯,温馨,明亮。她的生活哲学是简朴的,没有贪婪和偏执,满足于温饱和自在;又是达观的,不向厄运屈服,坚韧地追求美好,享受人生。正如她的大女婿所说:她是一个简单的人,享受简单的快乐!确实,简单快乐正是人性美好光明的一面,而平安自在也是我们平头百姓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