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时时春梦里
黄葛树叶旧得不成样子了。积尘的积尘,长斑的长斑,枯黄的枯黄,飘落的飘落。树叶儿稀疏得连鸟声也快兜不住了。长尾的鸟在枝间跳跃,头顶小小的花冠,喳喳之声单调而凌厉,若剪刀开合,嚓……嚓……被风霜侵蚀的老叶子应声落下来,铺开一地金黄。下课铃响,无数脚步踩上去。嘁嘁喳喳,嘁嘁喳喳。这是春雷与闪电的馈赠。风雨夕,万物迎风起舞;初晴日,落叶随遇而安……
要不了多久,旧叶落尽,新叶初成,黄葛树又将以崭新的姿势盛装驾临。一树新叶一树诗,树上树下都是好看的样子。
雨水节之后,雨水一直没来。天气日日晴好,20多度的气温,俨然有了初夏的味道。有女生着了纱裙,穿了单鞋,脚踝露出来,细而白的肌肤,搅动起不易觉察的柔与美的漩涡。
青菜,菠萝菜,甜菜……长得飞起来。开花的开花,抽苔的抽苔。晴好的天气,正是晒腌菜的绝佳时期。切成长条的菜苔悬于绳索之下,接受阳光的晕染浸渍。空气中弥漫着腌菜特有的气息,那是味蕾与记忆在时间节点上的期待与融合,是俗世里最为恒久妥帖的温暖。哦,腌菜,阳光的手艺,时光的味道,嘎嘣嘎嘣,沉闷的日子于是清脆起来……
再抬头,空中,黑弹树上,那些颤动于寒风中的钢丝柔软起来,枝头,水墨已渐变成水粉,绿意浮动,隐约成淡烟微岚,轻盈缥缈若梦中的琴音。鸟也来了,叽叽叽,喈喈喈,抹了蜜似的,圆润而欢愉。
柳条儿一天天软起来,绿起来,媚起来。寒风又变为春柳,条条看即烟濛濛。柳是春天的眉,眉眼盈盈处,多么温柔缱绻的所在呀,可否容我长醉,即使花间一眠柳下一宿?
贴梗海棠,一树红妆,挨挨挤挤的花朵开得收不住了。每一朵,都令人想起鬓边美人簪,花红易衰,水流无限……也想起他丹心如火,泣血吟咏: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那天教室里,同学生一起看纪录片《苏东坡》。他说,最好的旅伴不是李白,也不是杜甫,而是苏东坡。学生笑,我亦笑,心里更多了一层感慨——白发如雪,清绝纤瘦如竹的他呀,正从月色和雪色之间走来,成为第三种绝色。那个心有七分月光三分剑气的人哪,仿佛快要淡化成一帧照片了,嵌在时光的画框里,目光清澈,微微浅笑。
今日雨。傍晚雨停。从窗口望下去,地面湿漉漉。犹豫了一会,依旧下楼,从抚琴大道去河边。风大,迎风走,头发衣服齐刷刷扬起,微微有些冷意。行人少,水波动荡,一波波翻涌,极有规律地碎裂重聚,不由得想起澹澹一词,只觉生动妥帖。
红叶李有些羞羞怯怯,不过两三日,春风一撩,阳光一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淡淡的粉蔓延开去,到底还是素净谦卑的模样。
今日雨来风来,李花点点,飘坠如星,散落在草丛里。行道上,亦匀匀地铺了一些。小小的细碎的花瓣,柔美而安静。不忍踩下去。多待一会吧,随风流浪去吧,遂抬起脚,捡花少的地方,靠边走。
堤岸上,玉兰擎起紫色的花蕾。暮色之中,一点不起眼,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暗箭……呵呵,这是冬天射向春天,黑夜射向黎明的响箭吗?
更喜欢白色的玉兰。仿佛一夜之间,光秃秃的枝干忽而成了鸟的天堂,那么多白鸟,乘风而来,赶在晨光熹微之时,将一棵冬天的枯树变得华枝春满。净若清荷尘不染, 色如白云美若仙。硕大的花朵恨不得交出集聚了一冬的月光,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女郎晚妆新成,霓裳片片,举起洁白的酒樽,笑盈盈邀飞鸟和路人,为春天干一杯,为纯洁的爱与美好干一杯。
温风日日织,软雨细细绣,绿罗裙,翠缕衣,草木扬起一片葳蕤葱茏,温柔地抚慰着落红的轻叹……春天如此短暂,仿佛一声咳嗽,秾丽的春光就将从这边飞溅到山的那边。春去不必叹,过好当下,珍惜眼前,好时光其实一直都在。你在,我在,爱在,就是最美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