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温柔
我还记得与母亲一起采落苏的情景:菜园、夏日、傍晚,西边的太阳像个巨大的气球,嫣红、绛红,全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衰老的脸上添了不少年轻的光泽。她挎着杭州篮,朝我一笑,我知道了,我们去采点落苏吧。娘俩走到落苏树前,第一眼看到的总是落苏的叶子。母亲撩开叶子,我就看到了垂落在杆枝旁的落苏,它们很隐秘、很泰然。每一只落苏的皮面都有一层浅浅的光泽,像在告诉我们,它们长得很健康。
母亲放下篮子,右手轻轻地挽过落苏的叶子,左手顺势将叶子捏住,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握住剪刀,将刀口伸向落苏的叶柄,看了看叶柄与落苏之间的距离,将刀口停留在叶柄的中间,然后五指轻轻相握,就听见“噗嗤”一声,落苏就剪了下来,母亲五指托起落苏,顺手放进了篮子。我告诉母亲,我采落苏简单快速,要么拗断叶柄,要么拉断叶柄。母亲说这种采法,落苏会伤筋动骨,以后再长出来的不是颜色钝,就是个头小。
我晓得,几乎所有的植物都喜欢被温柔以待。我想起了母亲摘扁豆的样子,长在棚架下的扁豆,有单节和双节的,有无数节挤在一起成为一束的。母亲摘扁豆时,都是三指头伸过去,三指头摘下来,且三指头扭住的扁豆不是一两节,就是二三节,从不摊开手心一把摘的。我对这样的摘法不理解,母亲解释说,一大把摘下去,扁豆的茎秆受不住,要劳伤的。我懂劳伤的意思,但我不信扁豆的茎秆会劳伤,更不相信这茎秆会知道母亲无限的爱怜。
当时我对母亲的行为有点腹诽,后来我亲历了一个事实:有一次我们全家吃火锅,需要去拔点矮菠菜,母亲知道我们拔矮菠菜是用铲刀铲根的,比较粗鲁。说她自己去吧。到了菜园,母亲示范,她先用三指头扭住菠菜的根,向上提一提,等上一二秒,再用三指头拔菠菜,菠菜大多数就拔起来了。母亲说,用三个手指朝上提一下,是告诉菠菜,菠菜就知道意思,就愿意出土了。用指头传递信息的方式,我第一次听说,后来我多次去拔菠菜,知道这是真的。
这种有点玄乎的做法,秋吃秋葵时,进一步得到了验证。我们家种出来的秋葵分绿色、红色两种,它们都长得高挑。要吃秋葵了,大家争着去摘,这回母亲让我拿着剪刀,我见了秋葵后,就想把秋葵剪下来。母亲说,你左手要放在秋葵下面,用手指垫在秋葵上,再用剪刀剪,等秋葵剪下来时,就落入手心,这样就一点也不惊动秋葵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她说,秋葵树硬性,产量不高,动静大了,像动土,秋葵就不肯长大了。
我估计这也是因为伤身的缘故,要说伤身最厉害的是韭菜。我们家的韭菜都是现割现吃的。母亲从小教育我们,割韭菜镰刀要磨得快。但我总觉得快与不快,对韭菜都是“割头”的遭遇。但母亲不这样想,她的理由是快了就少痛。割的时候,要左手挽起韭菜的叶子,镰刀贴上地皮,要先从右向左割,再从前向后割,要轻抓快割慢放。割好后,要浇点水。假使浇粪,要浇水粪,要稀。因为韭菜是土命,土命是土命的做法,只有小心服侍才能继续吃到韭菜。
前几日,与母亲一起拔鸡毛菜,想起了她教的拔菠菜的方法,蹲身先看一眼鸡毛菜,捋了一下眼前鸡毛菜的尖儿,鸡毛菜就棵棵竖起,叶叶生青。我伸出三根手指头,直抵菜根,轻轻地朝上拎了一下,接着等一等,再拔出鸡毛菜,确实没有一棵拔断的,母亲说,灵哇?我没有回答,我们都在笑意中神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