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陋轩里喝杯茶

上海松江有座方塔园，方塔园东南角有片茂盛的竹林，走到竹林深处，出现了弧度乖巧的矮墙，墙砌得很拙，就像江南农村没怎么出师的泥瓦匠小师傅动手砌的，而沿着矮墙走到尽头，在萧萧竹声的包围中，古河道畔的小岛上，一幢以竹子与茅草打造的茶室，四坡顶、弯屋脊，它犹如一只满身羽毛的大鸟翩翩飞至，背羽与双翼微微收拢，像在匍匐小憩，并陷入沉思当中。这就是“何陋轩”，是已故建筑大师冯纪忠先生的杰作，它质朴无华又超然物外，如倪瓒画中的临水亭子，若是早间无人，这里很有中国古典山水画的意境，苍苍老老，又温煦暖人。

如今，这里是松江居民下棋喝茶的场所。我亲见敞开了丝棉袄的菜农，挑着卖空的竹筐子前来。老农卖掉了凌晨下地采摘的新鲜蔬菜，买了一包瓜子一包蟹壳黄烧饼，要一杯最普通的炒青，让冬日暖洋洋的太阳，晒走骨缝里的劳乏；也有讲究的文青带着炭炉与小铁壶来，他们可能遵循叶放先生所说的“老茶不煮，乃暴殄天物”，带着老茶、柑橘、糕饼及挚友，到这里来消磨半天时光。

我与好友来到这里，是为了尝一尝今年的白露茶，并观赏这座不用一根铁钉、不用一根木料，不用一块水泥砖头盖起的奇妙建筑。冯先生画出了绝妙的建筑孤线，像鸟的翅膀一样伸展，充满轻盈自由的韵味。何陋轩用很细的竹子，支撑看上去厚重的茅草屋顶，而正中最高处的竹子屋梁，被错落有致的粗毛竹柱子所支撑，竟然高达7米。单凭有韧性的竹子，与有呼吸的茅草，单凭竹子之间的捆绑与穿插连接，就支撑起面积超过500平方米的茶室，这件事本身就令人吃惊。

茶室中央轩敞高耸，四面是敞开的，无窗无门，像公园里的露天茶室一样，清风流动。头顶上是一个很现代的桁架式结构，所有竹子做的梁柱，在其交错捆绑的节点处，都用油漆涂黑，感觉像是乌钢。这也是非常有趣的手法，比衬出屋梁上经过除虫、漂白的竹子，如此洁净。是的，白色的竹子呈现轻盈的漂浮状态，但依靠乌黑沉静的节点，散发茅草香的屋顶，呈现了一种举重若轻之美。

何陋轩这名字，源自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这里，方砖地坪，四面环水，弧形围坪，竹椅藤几，处处呈现出古朴自然的山野意境，与四周竹景情韵交融，融为一体。这幢竹草建筑，既饱含哲思，又是有人情味的，家常化的。我看到，挑了菜筐子来的老农，喝完了茶，默默拿起工作人员搁在外面的竹扫帚，开始扫起外面的落叶来，他扫过落叶，又掬河中水，稍稍沾湿扫帚，进来清扫轩中的瓜子壳和花生壳，还有孩子们玩闹时扔出的纸飞机。而刚刚用炭炉煮了茶的年轻人，以余光目睹老农的劳作，很觉得不好意思，便取了炭炉上刚烤出蜜汁来的小山芋，悄悄地放到了老农的茶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