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
只要有水的地方,都可能会有桨。
这水不会是小溪或小池塘,而是稍大一些的塘堰、湖泊、江河,乃至海洋。凡是不能涉渡之地,人类必然会发明涉渡工具——船,而所有的船都少不了桨。
那桨,便像鸟的翅膀鱼的鳍,帮助或者说驱使船只向前航行。如果没有桨,那船除非顺流漂行,否则只是僵死的一具物件;一旦有了桨,一旦有人划起桨,那船儿便如获得了生命,像鸟儿拍翅飞向蓝天一般,它飞向迢迢不断的江水,飞向浩瀚无边的汪洋。
我从影视画面上看到,海洋民族娴熟地划动独木舟,让它像一枚梭子般飞驰向前,我感到惊讶与喜悦!
我看到古代轮船的模型,船舷两侧开了一个个窗口,从那里伸出一支支长桨,楼船像条百足虫似的,在水面行驶如飞,我感到惊讶与喜悦!
我看到各种各样的桨:单桨、双桨,长桨、短桨,还有可以单人左一下右一下两边划的双头桨,还有固定在船上的橹,还有脚踏的桨;我也佩服桨的突破性变革——螺旋桨的出现。虽然它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桨,不是直叶桨,但仍保留桨的功能,我从它上面仍能看到桨的影子。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收藏桨,我们会从中读到一部壮阔的、精彩的人类水上生活史、斗争史;会深刻体会到人对于水的深刻感情,会领悟人类凭一叶桨与水相依相存、与水相克相搏的奥妙。一定会读到人类尤其是海洋民族舞动桨,挥写出一卷卷绚烂的史诗。
如果像学者们猜测的那样,人类起源于非洲,稍后来到尼罗河谷地,开始创造今天仍可触摸到的灿烂文明,接着,走出埃及,向东又向北向南发展。如果不是有一叶桨在手,他们怎能渡红海出埃及,怎能来到地中海畔、爱琴海岸乃至太平洋、大西洋沿岸生息繁衍?
翻阅希腊诗人追溯这一历史性时刻所写诗句,仍能令我激动不已。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塞菲里斯在长诗《神话和历史》里,有一节写传说中英雄取金羊毛的故事:
"他们是好人,整天整天地/低着头划桨,热汗涔涔/有节奏地呼吸/而他们的血涨红了一张驯顺的皮。"
这一幕叠映到今天,现实便是:"而船桨敲击着夕阳照耀中/那金色的海波/我们经过许多的海岬,许多海岛/大海引向另一个大海,海鸥和海豹……我们停泊在夜香四溢的海岸边/那儿鸟语啁啾,海波给水手/留下伟大幸福的记忆。"
海洋民族与大海的搏斗(也是亲切相依)亘古如斯,所以诗人说:"可是航程没有终止/他们的灵魂与桨和桨架合而为一/与船头那张严肃的面孔/与舱的足迹/与那搅碎它们的影子的海水合而为一……"
多么庄严的时刻!只有万般艰辛,方显出人类的伟大,桨仿佛是联系二者的桥梁,是人类擎在手上的道路,是打开世界之门的钥匙,是劈山倒海的铜斧铁杖,有时也是伟大人类的墓碑。但墓碑上一定镌刻悲壮铭词。正如塞菲里斯在长诗结尾所言:"那些同伴们一个个死了/眼睑低垂。他们的桨/记下了他们在海岸长眠之地。"
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短文《石上题词》中写到,他见到渔村旁迎海而立的巨大花岗岩,上刻题词:纪念在海上已死和将死的人们,这里渗透出来的不是悲伤,而是战胜大海的勇气和豪情。
这种勇气和豪情,我想,有许多是一柄桨给予的。
我也要有一柄这样的桨!此刻我想我也有这样一柄桨,那就是手中的笔!
请让我划着这桨,奔向生生不息的大海!我坚信:只要有桨,就一定能找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