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如年情更长
天井的蜡梅爆出一点点黄时,冬至就该到了。阳光划破纽扣一般的花苞,蜜蜡似的黄瓣斟满金色的酒。憋了许久的香,从花苞中轻手轻脚地起身。幽暗的堂屋,恍然变亮,玻璃瓦漏下的光柱中传来奶奶缓缓地呼唤:“霞儿,包饺子啦!”
抬头望了望天,澄澈如镜,冷冷的风从透蓝的天,瀑布一般倒下。几只麻雀扑棱翅膀,慌慌地飞。竹篱笆,野草花,木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捡起覆霜的红叶,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朝屋里跑去。
屋里,人语喧喧,灶火烈烈。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冒泡。母亲与奶奶坐桌前,一个擀面皮,一个包饺子。
白胖胖的饺子,像肥肥的月牙。奶奶的手将擀面杖滚得滴溜溜转,圆圆的饺子皮在擀面杖的碾轧下又薄又透,拿一张,贴近眼睛,几近映出母亲的影。母亲面带微笑,慈爱如佛。绿韭菜、五花肉,剁得精细,放入料酒、酱油、盐粒、碎姜,搅拌,团成饺子馅。
摊开饺子皮,将其匍匐于掌心,挑一撮馅,卧在皮中央,拎起饺子皮的边缘,用指尖捏、拢、聚、折,一个漂亮的饺子在母亲的掌心亭亭玉立。
大锅里的水摇出一串串细碎的泡泡,最中间的地方喷出硕大的水花,饺子下锅啦,白色的小鸟一般,跃入沸水,浮浮沉沉,沉沉浮浮。
轻轻的话语,一句,一句,闲闲地落;袅袅的热气,一缕,一缕,慢慢地飘。白瓷碗,蓝莲花的勺,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送至手中。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吧!”母亲的话语,一句一句开成花,在冬至的节日里荡漾。
“冬至大如年,过了今天,霞儿大了一岁。”奶奶一边揩去我嘴角的汤汁,一边笑盈盈地说。
“大一岁了呀!”我嘟囔着,满嘴的饺子在口腔里喷香打滚。那时,我盼长大,恨不得一下子长到十八岁。等到真的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小时候,怀念小时候的冬至。
如今的我,也过冬至。响晴的天,嘎嘣儿亮。除了包饺子,还要准备糯米、赤豆,蒸赤豆糯米饭;也买羊肉,熬热腾腾的汤,撮起唇,吸溜一口,烫人得很;还煮汤圆,芝麻馅的,甜得腻人。现在条件好,想吃什么都有。冬至,所能想到的美食,一一煮个遍,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想念奶奶的呼唤,想念母亲的念叨,想念爷爷说冬至过后便是数九寒天。
是啊,一九,二九,三九,四九……刀子一样的寒流藏在日子里,却不怕,有家人暖洋洋地照看着,大冷天的天,也能烘出一身汗。
想着,念着,脸上淌过蜜蜡一般的笑。这笑,有着蜡梅的色,蜡梅的透,蜡梅的泽,涂过蜂蜜一般,一朵,一朵,是甜,也是香。
“冬至过后,日头一天天变长了。”谁的话语轻轻落在耳畔,驮起天边的云,盈盈地飘过,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