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青春应当不脏也不疼
在一个渔庄吃饭,席间说到电影电视,“隐入尘烟”“阳光灿烂的日子”“东八区的先生们”“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这样的话题,似乎证明几个喝酒的人和文化都有暧昧的一腿。
“东八区”成为话题后,我找了第一集来看,四个油腻大叔扮演青葱大学生,一看就不像,看不下去就关了,心里想,原来遍地都是的小鲜肉都到哪去了。
“隐入”还没有成为话题的时候,我就看过了。我是当作文艺片来看的。现在下架了,大家都在怀念它。我不怀念,我觉得这类片子,演员很丑,场景很糟,对白很少,没了这部,可以另找一部。
说到王朔的“阳光灿烂”,有人的手指过来,说那部片子,里面那帮小家伙的所作所为,也是我们的生活——这个话其实是不准的,我的青春期与那部电影不同。
我和王朔,都是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要是说细点,他在那个年代的尾巴,我在头上,大他很多,再往细里说,他是“大院”里的人,我是“大杂院”里的人。
“大院”和“大杂院”,本质区别很多,可是,时间长了,大杂院里长大的人说起往事,也会忘记那个“杂”字,以为自己的青春岁月和王朔那帮大院孩子一样一样。
这和忘本无关,这和记忆有关。
也有另一种解释,我们人很轻浮,电影一带就把我们带入了那个场景。所谓的带入感,其实是一种错觉,以为我们是在北京餐厅吃西餐的孩子,以为我们是坐着直升机参加朋友婚宴的先生们。这种错觉当然美好,所以会有人在“东八区”下架后表示不满。
到北京餐厅吃西餐是王朔那帮大院孩子的生活,那是上世纪70年代,在北京城是一种高尚生活——那不是大杂院的生活。不是。
“阳光灿烂”和“东八区”相同的一点是,他们展现的,卖弄的,炫耀的,是他们那个阶级或阶层的生活。那不是所有人的生活。
大院里的孩子到北京顶级餐厅解馋,还五六人、七八个的一人一辆自行车追女孩。我不说追女孩了,我说说自行车吧,我有自行车要等到上班以后第三年才买得起。在最需要有部车子追女孩的虚荣岁月我是无车族,这段回忆让我扫兴。
大院里的孩子还喜欢爬到屋顶上谈天说地,镜头一推,一张张没有酒刺的脸,再一推,瓦蓝瓦蓝的天空,合在一起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大杂院的孩子和屋顶相处是另一种叙事风格。作为集体,我和我的朋友没有一起爬到屋顶上聊天的经历,大杂院里的那种房子,弱不禁风,如果同时爬上去七八个人蹦跶估计会出事故。作为个人,我不止一次爬过屋顶:家里养的公鸡蹿上了房,我要将它追下来,这段往事可以概括为“追公鸡”。有时,下雨漏了,天晴后我要上房重新排一排瓦片。从房上下来,两只手都是黑的,毫无青春色彩。上高中时,学校要将一座旧礼堂拆了,那个礼堂原来是庙里的大殿,很高很高。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年代,学校没有安全教育,学生没有安全顾忌,学校就让许多学生爬上高高的屋顶掀瓦揭盖。无数瓦片一块块传下来,这样的劳动,弄脏的除了两手,还有脸、脖子、嘴巴和口腔,这都和王朔们的生活错开了时空。拆了礼堂又搬大木头,很多同学合力扛起来,到了地方,一二三,大家一齐扔。终于有一次,一定是因为我的动作不对,木头砸了我的一只脚,送到医院,医生用钳子一拔,破裂的指甲盖就被拔掉了,好疼。而真正的青春应当是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