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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生

作者: 苏天真2023/08/16散文

母亲在厢房缝被子,我读乌金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中那位沉默寡言的妇科专家时,联想起母亲三十年前新法接生的事儿,仿如昨天。

那时,母亲在乡下跟着程先生学当赤脚医生,后来又术有专攻,做了新法接生的助产士。记忆中,母亲穿起白大褂,在区医院培训,不到十天,母亲在妇科产房,形成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小"气场",处理问题得心应手、从善如流。凑巧,我正在镇中读初一,生活的窘迫自不必说,记忆最深的是饥饿。时不时去蹭饭吃,母亲总是把碗中的肉丁、油渣都捡给我,每次,我总是一连串狼吞虎咽的动作,而母亲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躲在屋角。

回到村里,母亲背起红十字保健箱,走村串户,施以新法。接生是喜事,母亲和要生的女人,都带着兴奋苦熬着时间。许多被她接生的小孩,现已不惑之年。提及母亲时还感激不已,说她衣着整洁,慈眉善目,非精良妙手,怎能承担此重任。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冬天,寒风吹在苍白的雪花上,天上的精灵,覆盖着冰冻的大地。隔壁村的二大爷半夜三更来敲门,说刘湾的卢胖子老婆叫着肚子疼,估计要生了。母亲二话没说,背起保健箱就去了。

母亲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地穿梭在家与产妇之间。到底迎生了多少新生儿,怕是母亲自己都数不清了。如今,母亲老了,头发几乎全白,背也有些驼了,那专注的眼睛也常借助老花镜,不同的是,她手里拿的是锅碗菜蔬、针头线脑、手机报纸……但她在家中最喜欢的还是缝被子。我想起,那些棉被是早已缝好的,她拿出来,加密针脚。加密针脚没有特殊的用途,谁都不会盖坏一床被子。但母亲能做的只是这些了。在儿女面前,母亲的语言与针线的语言一样,绵绵密密但素朴无声。

忽然想起李商隐的"如何四纪为天下"这句诗,随即联想自己,已是过了"五纪"之人,还有母亲可侍奉,很感恩。至今记得母亲当年为了让我们兄妹仨补充营养,用山芋粉搅和成稀,摊成铜钱厚的薄饼,再侧成条状,下入滚开的水中,加上盐和小葱,那股淡淡的香味怎能不使味蕾大开。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我家的饭桌上因为有了山芋粉条而显得格外的珍贵,而这,全依仗母亲的创造力。

我从母亲身上看到那种敬业精神,虽然还是比较原始、落后,却开启了家乡新法接生的先河,这是千年古老职业最终被接生员、助产士、产科医生所取代。母亲迎生的那段经历,那挥之不去的、标签一样的记号,像一道灵光,照亮我封存已久的仓储。这远去的记忆,让我怀念少年的青春岁月,它因苦涩而甘美,因忧伤而怀念,对一个时代的黑白底色抱持的特殊感情行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