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犹悯木芙蓉
有段时间,母亲常常念叨:能开那么漂亮的花的树,又不碍事,竟然被砍了。她所谓的“漂亮”是指一树双色花,树的名字叫木芙蓉。
窗子正对着一座温柔的小山,山脚有间小小庙宇,前面是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土地,用饱满的四季豆、丝瓜、葱姜蒜等倾情回报主人的精心打理。两棵木芙蓉立于小路边,地之一角另有一棵。往年天气渐冷时,它们的粉、白两色花朵是家里窗前唯一的亮色,吸引人驻足。远观它们认真开放的模样,白的雅致,红的热情,简直是方寸天地里的奢侈品,让我误以为春之将至。这花点亮了零星的平淡的日子,我之所以会多看它几眼,原因全在于此。
后来,不知是谁砍掉了木芙蓉的枝条,几乎只剩孤零零的木桩,花容已随捉摸不定的风飘散,再发挥想象力也难以把握。这引发了母亲的感慨。
金风玉露一相逢,又是一年秋。树桩竟长出新枝,发出叶芽,从小手掌变成大手掌。秋天深了,它却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春天。某日,几朵白的、粉的花浮出叶面,尽情舒展身姿,微风经过时叶波起伏,它们在丛中笑得乱颤,而且有一两只菜粉蝶翩然而至,亲这朵,吻那朵,抑或在为它们传递悄悄话,仍旧是春的做派。身后的竹林与柏树常年板着一副绿面孔,心里一定万分嫉妒这可望而不可即的娇艳容貌。
身为观众的母亲惊喜道:砍得那样狠,居然还能开花,真神奇。
重获新生的木芙蓉神气得很,花开双色,早晚的光线赋予了白色花朵浓墨重彩。花儿绽放得晚,但积蓄能量的起点很早,自然的春季虽不是它的舞台,它却不肯浪费春光,否则如何配得上独特的烂漫。
木芙蓉以秋为春的精彩,当然会成为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苏东坡曾写下一首《和陈述古拒霜花》:“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无论背景是一番黄还是一片绿,独自芬芳的景象古今相同,名曰拒霜,实不惧霜,果是最宜。赵执信替“寂寞芳姿照水红”的它抱怨“年年不得见春风”,然而吕本中夸它“雨后霜前着意红”,胜过“一生开落任东风”的桃李。
木芙蓉不管他人是怜或赞,是欣赏或忽视,既然站定了,便不自暴自弃,既然秋来了,便不轻易辜负。以它借指辛夷花的王维说“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其实也是木芙蓉的孤傲。什么时候开放,什么时候就是它的春天,无需迎合别人的眼光及喜好。怒放过后,悄然凋谢,绝不哀叹此生璀璨太过短暂。
秋风明白它的心思,悯而助之。只要能使生命盛放,秋风可以是春风,深秋可以是早春。哪怕是严冬,亦孕育着兴旺的希望;即便错过春天,也能用顽强的意志、坚韧的品质、适当的条件创造出另一种春天,令生命得以蜕变,呈现出别样的风采,给人以鼓励。
《本草纲目》云,木芙蓉花“艳如荷花,故有芙蓉、木莲之名”。虽处秋天,人们依然能从它的身上看见春夏的景致,并寄托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