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红泥暖炉

寒潮初降，裹挟细雨奔涌而来。市北清凉寨下了雪粒子，继而细雪飘零，为山峦披上银装。老天信守诺言，小雪节气应了景。妻急忙找出暖手宝，让女儿捧着上学，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小时候外婆为我准备的红泥暖炉。

儿时，我孱弱多病，一到冬季就反复感冒，加之体质过敏，无数次打针吃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医生交待，关键在于保暖。外婆听后牢记在心，每到大雪纷飞的日子，除了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地穿戴严实外，就是想尽办法大量置备红泥暖炉，将屋子弄得暖意融融。

那年冬天，冰棱悬垂在窗外的屋檐上，犹如冰枪冷箭，今天想起来，仍然心头发凉。外婆准备了五个红泥暖炉为我保暖。

外婆的红泥暖炉是一种用红泥巴烧制的陶器，腹圆口阔，状如小罐，表面镀一层枣红色釉质。釉质并不杂乱堆积，而像油彩画一样，呈现绚丽图案，有松鹤延年，有竹兰梅菊，还有双兔迷离。里面装满谷壳、锯末、麦麸，用来酝火。双手轻抚，抑或远远望见，都会感到一股温润妥帖的暖流，瞬间通达周身。与陶罐不同的是，罐口多了提手，提在手里就像提着火篮子，从早暖到晚。

我又感冒了，鼻涕止不住地流。吃药不见好转，外婆非常着急，一遍遍地用木棍来回拨弄红泥暖炉里的锯末，再吃力地一口又一口朝火星吹气，希望它们释放更多热量。红泥暖炉里的火星，此起彼伏，好似夏夜流萤飞舞。可是，寒气无孔不入，五个红泥暖炉无法抵挡。外婆急得团团转，横下一条心，不顾天寒地滑，颠着小脚，一步一探，一步一探地踏上结冰的村道，挨家挨户向左邻右舍去借。靠着借回来的两个红泥暖炉，屋子里的温度一点点上升，三天后我的鼻涕渐渐止住了。

病好了，红泥暖炉自然成了外婆眼中的宝贝。那时各家都不富裕，购置的红泥暖炉不多，外婆觉得靠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她瞒着家人，将存放箱底三十多年的一只银手镯卖了，从镇上又买回四个红泥暖炉。后来的冬天，外婆的小屋便温暖如春，我像松开翅膀的小鸟，在屋里尽情撒欢。累了，就趴在红泥暖炉旁，听外婆讲松鹤延年的寓意，讲傲雪寒梅的故事，很快，我就进入梦乡；醒来嘴馋，我问外婆要零食，外婆从红泥暖炉里轻轻扒出烤熟的黄豆、花生，用纸包了递给我，我一边"嘎嘣、嘎嘣"嚼着，一边望着外婆傻傻地笑……

长大求学后，就再没见过外婆的红泥暖炉。如今，随着时代的进步，冬季取暖设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先进，红泥暖炉早已被挤落在岁月烟尘里。只是，红泥暖炉那份沁入心头的温暖和熨帖，却永远萦绕在心头。

尘烟寥落，斯人已逝。此刻，窗外轻琼冷絮舞长空，室内暖风拂面意缱绻，我仿佛又望见外婆一步一探的身影，又闻到红泥暖炉飘散的丝丝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