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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自行车

作者: 高宏宇2023/12/29散文

那个年代在农村,女人一过40岁,基本上就被划入老年人的行列,这时候要学骑自行车,那可是一件新鲜事。不过母亲学习骑车,可不是图一时的新鲜,那是她长远计划的一部分。

父亲身体不好,祖母年迈,我们兄弟姐妹在读书,家里拮据不能光节流还得开源。父母商量之后决定,父亲把前院改成果园,母亲去市里批发货物,然后骑自行车走乡串屯售卖。

43岁的母亲开始学骑自行车了!

村里人像看西洋景一样,都出来看。可是母亲不管那些,她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尽管每摔一次跤,都是场“重大事故”,常引村邻大笑。然而一次次摔倒,爬起,再摔倒,久了,他们便也习以为常。终于,在大家张大了嘴巴的注目礼中,母亲乐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时不时地还按一下车铃。

母亲开始骑着自行车卖货去了。毕竟是刚出道的新手,两个笨重的大提包挂在车把上,总是试图把车子往沟里带。可是每个清晨,母亲骑车的影子,还是在家人关切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母亲不在家,仿佛锅灶都是冷的。我们一边忍受着心理上的饥饿,一边担心着不识字的母亲。直到夕阳的余晖中,母亲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一家人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从初秋到深冬,再到年关底,母亲的车技越来越熟练了。除夕夜,餐桌上也罕见地有了绿意。望着父亲的酒杯和热气腾腾的饺子,我仿佛听见了风雪中自行车的铃声。

开江鱼、下蛋鸡是北方难得的美味。我家就在松花江南岸,每到春季开河时,父亲闲暇之余就会到江边撒网打鱼,这时母亲的自行车又会派上新用场。与以往卖杂货不同,一个大鱼篓和一杆盘秤代替了提包,好在母亲骑车的技术熟练了许多,这样不平衡的负重也能轻松驮走了。

秋季硕果飘香,父亲的果园也收获颇丰,母亲便用她的自行车一次次地运果子到远点的村屯去卖。每天早晨,我们收拾好满满两大筐果子,用大木棍担着挂在自行车的两侧,稳稳的很是服帖。母亲推着她的旧自行车,弓着背,吃力地出去。傍晚时分,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母亲和她的自行车,就这样走乡串户,风里来雨里去,虽没有攒下什么钱,却也供给了我们一家七口的吃穿用度。

总感觉母亲和村里的其他母亲不一样,也许是和母亲会骑自行车有关系吧。村里的其他母亲大多节省,但母亲不仅自己有追求,也鼓励我们有追求。可是,这追求背后的付出与辛酸,也许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记得有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晴朗的天忽然阴沉了起来。奶奶焦急地一次次向房后的大道上张望,雨就要下了。这下我们都慌了,这个时间了,母亲多半是在回来的路上。父亲扯上一大块塑料布,披在头上迎了出去。终于,父亲和母亲连拖带拽地把自行车和两个大提包都扛回家了。母亲的头发贴在脸上,不住地淌着水,衣服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半条裤腿都是泥。我们赶紧打水,拿干毛巾,母亲擦着脸上的水,却笑流泪的我:“哭啥啊,就当我洗了个澡。”

我15岁生日的前一天,母亲进货回来,兴冲冲地从提包里变出一件漂亮的白毛衣和一双白色运动鞋。我不好意思接受这样奢侈的礼物,母亲却说:“我一次进5件衣服,卖出4件,本儿就回来了。”那个年代,穿着白色运动鞋、白色毛衣,走在同学面前,别提有多神气了。更重要的是,当我问起其他同学的时候,他们竟然不知道过生日还会收到母亲的礼物。这也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很是膨胀了一阵子。

在那样的年代,母亲就用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我们渐渐长大,那辆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自行车也到了退役的时候,同时老去的,还有母亲不再挺拔的身影。长大了的我们,当然不肯再让母亲外出奔波,母亲虽然惯于忙碌,却也没有坚持,竟然真的慢慢闲了下来。闲下来的母亲,抚摸着退休的自行车,眼里常常闪过一丝落寞。我们知道母亲喜欢,就给她买了一辆新车。有了新车的母亲,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经常会骑着它到镇里的姐姐家去。

每当我们坐在姐姐家里聊天的时候,母亲却总是跑出去,一会儿去给这家买炕革,一会儿去帮那家买农药。因为块八毛钱去和人家讨价还价。傍晚时又大包小包地驮着回村去。每每这时,骑在自行车上的母亲,仿佛就又回到了20年前。

岁月流逝,往昔不再。生命中的许多美好,我们都无力挽留。就连我们的父母,也会在不经意间渐渐地远去,甚至来不及道一声别,只留下无尽的惆怅和遗憾。

如今,故乡、老屋、果园,和那条曾经泥泞不堪的乡路,都在我们日渐忙碌的生活中慢慢褪色。唯有母亲和她的自行车,如一帧剪影,在夕阳下,愈发轮廓分明,散发着暖意,留下一路清脆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