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说是去消夜,其实夜并不深。黄埔大道上,小车、货车、泥头车还在不歇气地呼啸,载着似箭的归心、奔波的疲惫或各种各样的梦想,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城市深处。
店铺早已打烊,路灯不甚明亮,从前路边的夜宵摊档,全躲进了城中村逼仄的小巷,不到十一点的街道空荡荡的,莫名有些怀念那些煎炸烧烤的摊档带来的烟火气。
常去的那家潮汕砂锅粥店门口已摆好了几张台面,夏天,红棚子倒是省了,东南风一阵阵顺着马路溜过来,凉爽得紧。老板坐在店门前不紧不慢地啜饮,面前台上杯杯盏盏,零散四放着茶具,壶里的水沸扑起来,茶香袅袅升腾。老板娘笑眯眯地招呼我们坐下,一边在菜单上匆忙写划,还不忘添茶倒水,摆上餐具,再手脚麻利地摆上凉拌海带丝和油炸花生米。难怪说"娶妻当娶潮汕女",老板安坐与我们品茶聊天,老板娘则手脚不停地忙碌,圆圆的脸上并没有不耐,一直弯着眼笑,笑容浮在茶色灯影里,分明是在无声地诠释: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菜很快上齐了。青口,炒薄壳,清炒空心菜,虾蟹粥。简洁又丰盛。
坐在这个南方城市角落的角落,这个角落再角落里的粥档门口,我从未想过,我喜爱热辣重油的肠胃,竟然会在某天终于适应了轻薄寡淡的口味,如同适应了广州一年四季的雨和常开不败的花,我逐渐适应了异乡。适应得如此彻底,就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任异乡的时光或紧或缓从头顶漫过,我自上班,下班,做饭,看书,望着天空发呆,生活像挂钟的钟摆,沿着固定的轨迹来来回回摆动,安心如斯,也寂静如斯!甚至一次往昔再平常不过的消夜,都能带来久违的欢愉,像是旧时,一场午夜的电影,或者一场盛装的舞会。
清水煮青口鲜嫩肥美,沾上生抽和芥末,滑爽中又满口冲劲,如普通平淡的日子里装点的花边。只是芥末不能加多,太冲,能有几人不被辛辣的日子呛得涕泪交流?可以将异乡的生活过得如在故乡般平淡,倒真是一种幸福。
老板的茶又冲了一泡,时间一分一秒不停歇地流淌。刚下班的年轻人穿过榕树的暗影,匆匆向着灯火灿然的方向奔去。想起一位朋友的话:凌晨一点,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似乎的确如此,看看周围的灯火竟然越来越明,精神头越来越足了。
旁边的小广场上,芒果树又一次累累地挂满了枝,荔枝和龙眼也快到采摘的季节,我已对南方土生土长的水果节令如此熟悉。不仅如此,我慢慢学会了煲汤,用鸽子,用猪骨,用老鸡,统统小火炖上半天,汤里加上红枣、枸杞、党参、黄芪,喝起来,也似模像样。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一路走来,一路放弃和得到。当年在故乡失却安逸的时候,从不曾想过,在异乡的奔波和磨砺中能有更宝贵的收获,例如一双温暖的手,一个踏实的拥抱,一个坚实的倚靠。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谁又能说将来的哪天,在故乡的星光下,我不会怀念这一锅鲜美的虾蟹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