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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作者: 王太生2023/08/21随笔

霜天,霜色迷蒙的天宇。这样的天气,不阴也不晴,不好也不坏。这时候的山河草木,经过霜染之后,一半黄,一半青,就如同大地的起伏,一半山岳,一半河流。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撒一层薄薄的“细盐”,大地就有了咸的味道与寒的感觉。那些曾经湿漉漉的氤氲草木,开始“白露为霜”。

菊花初绽时的霜,又叫“菊花霜”。苏东坡诗云:“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只是现在菊花都搬到室内观赏,霜染的须瓣见得不多了。我在黄山附近的山野,见到几丛野雏菊,秋霜凝结在菊叶上,寥寥数笔的写意风格,画过一个季节的疏疏痕迹。

那棵千年银杏树上的金黄树叶,经过霜打,上面满是阳光的纹路。一阵西风劲吹,满世界翻飞的叶蝶,这一片扑朔迷离的金色,人立树下,宛若进入童话世界。叶落地上,轻盈无声,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染霜的树叶,开始泛黄变红。每年这时候,朋友老张要去山里拍枫叶。天不亮,他就扛着几十斤重的器材上山了。这时候,东方泛着鱼肚白,远处的村庄刚从睡梦中醒来,有一二缕炊烟飘荡。老张站在半山腰上,不停地拍,枫树杂叶掩映的粉墙黛瓦,色调渐渐稠厚起来。

朦胧的霜花,印在植物草叶上,几株老玉米还在地里。霜打过的老玉米秆,有岁月的肃穆、沉静。曾经灌浆即破的嫩玉米,渐渐脱去水分,风干成一颗颗硬如粒石、有着浮雕手感的老玉米。

霜打的青菜,越发碧绿。寒冷的早晨,叶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细晶粒。此时,田畴已然沉寂,高秆的植物没几株了。一垄青菜,依然吐露生机。田垄边,两只竹箩筐,码着刚摘下的菜。

稻子收割后,散落下的稻草,遗留在稻田里,泛着金黄。干爽的稻草上沾一层淡淡的霜,几只麻雀在霜草上留下爪印。

霜,是一个敏感的物象。驿旅上,一个离家在外的人,无意中瞥见窗外植物草叶上的瑟瑟寒意,心底的乡愁便会弥散开来。

苏州城外的寒山寺,可以看中国最著名的人间霜月天。枫桥边,江枫渔火,月落乌啼。若干年前,我去过姑苏,游罢观前街、沧浪亭,唯独没有去寒山寺。少年心中是满满的阳光,怎么会想到有霜的地方?

一个从深秋清晨走来的人,凉风中,挑着一担菜到集市去卖,头发、眉毛和胡须上,染上浓重的霜色。霜天草木状,对应着人间的俗世表情。

薄薄的青霜,落在一枚金黄的梧桐树叶上,叶片凝上霜花。寒霜凝结在草上,如果有人去草垛搬草,窸窸窣窣,霜花顷刻间破碎而散。

暖红,顾名思义,是暖暖的红。

暖红在山里,黄叶凋落时才显得好看。乡人把一串串红辣椒挂在窗棂、屋檐之下,房舍之间便有暖色,一屋子的栩栩生动。那户人家屋坪前,晾晒一竹匾的红辣椒,连同那棵乌桕树的黄叶背景,恨不得伸出手来,抓一匾子的暖红。

冷冬闲时,泡一杯红茶,坐在太阳底下读书。红茶沉稳,汤色暖暖。暖茶滋润咽喉,直抵五脏六腑。

此外,梧桐黄叶凋落时,矮灌木里,暖红正艳,天竺子一簇一簇圆溜溜的红果儿,看得人心里暖暖的。某天,我在公园散步,密集低矮的灌木丛间,有成千上万只鸟儿叽叽喳喳,走近一看,是火棘,成了寒鸟的美食。这些密密麻麻的圆果儿,不知什么时候从寒冷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成为点缀萧瑟霜天的一点点暖红。

经历寒冷的人,才会懂得并欣赏暖红。那是温度、食物和色彩圆润的搭配,而成的一种感觉与视觉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