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鞋
小学时,我一直渴望能有双和米强同款的布鞋。
米强的布鞋是塑料白底。他走进教室总伴随一阵"哒……哒……"的声音,马蹄一样清澈。我的布鞋全是土头土脑的布底。布底磨旧后,起了毛边。米强的爹是乡粮站的,他们一家人的布鞋都来自乡供销社的柜台。塑料布鞋和米强一样洋洋得意。
我的这个梦想没敢向母亲说,母亲的老木箱子里还有好几双布鞋。凉鞋,母亲做不出,只能买。新凉鞋上脚,如踩在棉花包上一样松软——鞋底是发泡塑料。男式凉鞋颜色单一——泥巴色的鞋带,泥巴色的鞋底。米强也只能穿这种鞋。
下大雨了,通往乡中心小学的机耕道被人和牛踩成了"麻糖".麻糖粘鞋,每一次从烂泥里拔脚都可能让一双凉鞋当场殒命——接头扯脱或鞋带扯断。父亲在灶火上烧红一根钢锯片,"嗞……"的一声,白烟冒出,父亲用废鞋的一截鞋带补接了我断掉的鞋带。父亲撅起嘴,吹冷还在发烫的凉鞋。他眉头皱得深:"下雨天,就把凉鞋提着走,走到大水沟,洗了脚,再穿!"大水沟在学校门口,父亲怕我又把凉鞋扯坏了。
夏天,我光着脚一路滑到学校。冬天到,父亲和母亲商量说要给我买雨靴,我兴奋了一夜——我再也不用穿母亲的巨无霸雨靴去上学了。巨无霸是一条大船,我瘦小的脚控制不好船的行进。巨无霸在黏性十足的土路上一扯,黏腻的黄泥就甩进了豁着大口的靴桶。我的新雨靴合脚,它让我在一众穿着大人的雨靴歪歪扭扭的同学中健步如飞。
到初中时,白网鞋出现了。白网鞋鞋面白,鞋身轻,燕子一样飘盈。只有一双白网鞋的我,只能利用周末恢复白网鞋的白。在过去的一周中,白网鞋的鞋面浸出了油黑的汗渍。我刷净鞋子,把鞋粉兑成浆抹在鞋面上。五儿的娘舍不得给他买鞋粉,他偷偷从讲台上拿走了两根白粉笔。太阳一晒,我们的白网鞋又容光焕发了。周一,我们穿上白网鞋出门,刚下地,地上就多了两行鞋印。鞋印朝学校走去,由浓而淡——白网鞋在扑扑掉粉。
读高中时,皮鞋热在乡村兴起。我们村的建波在省城学做皮鞋,他回到乡上开了家皮鞋店。某天,母亲卖了肥猪,从建波的铺子带回一双棕色皮鞋给我。第一次穿硬邦邦的皮鞋,我的脚后跟起了水泡。直到水泡破裂,伤口愈合成茧,皮鞋的舒适度才与它的洋气稍稍合拍。这双皮鞋,我穿了整一年,它的鞋面已很旧了,还有了深深的折痕,鞋底更穿了孔。父亲把它提到乡上李崇顺的修鞋摊。"……梆……梆……梆……",李崇顺给我的鞋底钉上两块铁片,我的皮鞋春光再现,一路走,一路"咵……咵……"
如今,家中的鞋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鞋。有正式场合穿的皮鞋,有郊游爬山穿的旅游鞋,有去游泳馆才穿的沙滩鞋……这些鞋有不同的使命,却再没有一双鞋让我难以忘怀,就像那些年的塑料布鞋、凉鞋、白网鞋、雨靴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