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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不住的父亲

作者: 尹彩芸2024/08/15故事

老天爷撒了一个谎,“雨水”这天没从眼眶中挤下半滴“泪珠”,倒是阳光刺目,湛蓝天空挂着几朵白云瞎转悠,环野里一股寒意肆虐。

尽管没有盼到雨水降临,我还是驱车回趟娘家。刚停下车,就听到“哧啦哧啦”的锯木声。进门一看,父亲正低着头,弯着腰,两手摁着一块木料往电锯里送。

独居的父亲已年逾八十,但他闲不住,说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前些日子让我们帮着将跟他干了一辈子活的老伙计——电锯安装起来,又买了新电刨、手枪钻。十多年不用的电锯,四个底盘脚有一个已经锈蚀,他垫上一块砖头支撑,晃了晃四平八稳才长舒一口气。从那时起,父亲便一天到晚在院子里面干木工活。

看着父亲白色眉毛上粘着一层白色的木屑,花白的胡子也粘了一层,浑身上下落满木屑,我心口一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爸,您现在就是以玩为主,身体健康比啥都重要。”

父亲好像没听见我的话,自言自语道:“还有几块柞木板,给你们三家一人做一块面板,留个念想。”

“爸,这么冷的天,快点歇歇,进屋喝点茶暖和暖和。”

父亲送完木料停了锯,脸冻得像个皱巴巴的茄子,两手紫红像有点浮肿。

我拿起他的手端详起来,父亲抽回手,说:“瞅啥瞅,就是这个样。没事。”

想赶紧拉他进屋歇一会,还没等开口,父亲说:“再拾掇一下板材,凑凑料,能做两个棺材。你娘也没有睡上我做的棺材。”

说到娘,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说:“天太冷,等天暖和再做,累了吧?”

父亲用左手按着腰,回头斜我一眼,自言自语道:“干啥不累!”

想想母亲在世的时候那崇敬爸的眼神、伺候爸的仔细,谁不说爸是个有福的人。母亲常常在孩子面前炫耀:“你看你爸爸这个小老头,没言没语,就知道干活,多好!”

父亲是母亲手心里的宝。家里大事小情都有母亲操持,父亲干完活回家就上桌吃饭。数十年如一日天蒙蒙亮就上坡里干活,吃了早饭再做木工。门窗户榻、盖屋上梁、桌椅板凳、衣橱立柜,使的用的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农闲的时候拉大锯解木板,收起木屑点燃,火苗微红时,放上一只豆虫,“砰”一下膨胀起来,烤得焦黄酥脆,入口鲜香,吃一口唇齿就不再是自己的了。父亲喜欢桐木,夸它浑身都是宝。剩下的边角碎料,在他手里倒腾来倒腾去,变戏法似的,变成了小巧玲珑的“叫叫”笼子、抽动自如的铅笔盒子、带滑道的木头雪橇……小伙伴们都羡慕我的玩具,上山逮到颜色深绿、叫声清脆响亮的“叫叫”,就会放在我的笼子里养着。把笼子高高挂在窗户上,太阳光一照,“叫叫”撑着两条肥壮的后腿,两页翅儿上下轻轻一擦,发出“吱~吱~吱~”的响声,听来让人心里好不惬意。到了冬天,小伙伴们就抬着滑雪车上村外结冰的河床上滑冰。一个坐着,另一个用绳子拉着在前面跑,一群孩子在后面追,跑着跑着“呲溜”一滑,坐着的拉着的都跌倒,趴在冰上咯咯笑个不停。又换了另一组,直到玩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家人出来寻孩子才肯罢休。

谁家也不可能万事不求人。家中遇上雇人手帮忙,母亲便忙活着做菜肴。菜虽然花样不多,但是母亲会烹饪,色香味俱佳。叔叔大爷们酒喝到高兴时,就开始“六啊六啊,八仙寿啊!四红四喜,七巧巧啊!”吆喝起来。每每听到划拳声,我们这些孩子就兴奋地围上来看他们出拳,看那空中舞动的手指头,最终是不是口中说的那个数。酒喝完了,余兴未消,接着划拳吃馒头,馒头都是掰成小块,直到吆喝累了酒足饭饱后,大人孩子才上炕睡觉。

快乐的时光转瞬成过去,不知不觉间,我们都长大离开了家乡。父母亲也在六十多岁的时候上青岛弟弟家居住。临行前,收了一季好棉桃,弹了棉花,装了满满两个大袋子。藏在柜子里面,准备回家时做寿衣、寿被褥用。又解了七分半的桐木,光溜溜的板材,足够做两个大棺材。父亲说:“你娘要睡厚的,走前头好说;走后头,那个时候我说了也不算,你娘还能让我睡薄的,还是做得一样厚放心。”

母亲发生意外走得急,突然的打击,让一家人以泪洗面,手足无措。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但我们知道她的心愿,请了庄里最好的裁缝,用存起来的棉花做了寿衣寿被褥。棺材请了大叔,用解好的木料做了二米四的大棺材。出殡那天,大叔围着棺材拴绳子,无意中绊了一下他的腿,大叔索性双膝下跪磕了一个头,大声喊到:“老嫂子,板材好啊,好木料!”

母亲的心愿没能实现,她没来得及给父亲亲手缝制老衣裳。父亲的心愿也没能实现,做了一辈子木匠,娘临了也没有睡上父亲做的大棺材。

母亲走后,父亲坚持回老家住,一直放不下他的木工活。我们看他一板一眼凿、小心翼翼钻、疾风电掣刨,不免胆颤心惊。毕竟有十多年没有动这些家什了,年龄大了头脑反应慢,手脚不利索。父亲却拍着胸脯说:“怕啥?我干了一辈子木工,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看到父亲不服输的劲头又回来了,我心里激动又欣慰。

只要父亲在,家就还在,我们就有家可回。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我默默祈祷,愿老天护佑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