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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的温度

作者: 李晓2023/11/18随笔

友人供职于一家报社,有天他在微信里发出一张图片:一个白花花头发的老人,把头紧贴着报社门前的阅报栏上,看着报纸。

友人感慨不已。这家报纸,给了他一个衣食饭碗,也几乎就是他一生的职业,在这张报纸的版面里,流淌着他血脉里的温度。

一份报纸,在天光中打开。一份报纸,在读者的阅读中,它也有着一座城市跳动的脉搏,为风云激荡的历史留下一份郑重的底稿。

有一年,我去拜访城里一位老报人,满满一屋收藏的老报纸,感觉一股股浓烈的旧时光味道沿着时光列车呼啸而至。纸张已泛黄,变得薄脆,但印刷的字体尚清晰,微微抖动,似有粉尘呛鼻,故纸味扑面而来。在老报人收藏的报纸中,我见到了他从业的这份报纸早年的面容,报纸新闻里有当年大事,也有基层供销社肥料充足供应保障春耕生产的报道。在那地气萦绕的林荫小楼内,老报人时常摩挲着那些收藏的老报纸,深山老井一般的目光,一遍一遍停留在他和同事们编辑的版面上,记忆就那样长久地潜入到光阴深水里,冲洗出记忆场景的一张张底片来。我理解一位老报人对这份报纸的感情,其间融入生命历程、岁月往事的办报生涯,有着心血的灌溉,星星点灯的守护。

时光沉沉,对于天翻地覆般变化的一座城市来说,有一份报纸的忠实记录在场,这是一份报纸的荣耀。在而今网络时代的生长中,一份报纸还依然枝繁叶茂,树大根深,这是一份报纸的荣幸。一份厚重报纸的灵魂,依然在报纸的基因里流传,它创办时的初心,依然在一代一代报人的薪火接力中顽强而执着地坚守和奔腾。

一天一天的报纸,它通过邮局送到那些嗷嗷待哺的阅报人手中。对于读者来说,一份报纸的按时打开,成为时间简史的一部分,甚至成为命运的一部分。

我那在一家行政单位工作的父亲退休后,在包浆四透的老街老房子里,坐在老藤椅上读报刊,成为父亲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些年,父亲把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一丝不苟收藏在他自制的剪贴簿里,连同家里那老影簿,放在父亲母亲当年结婚的老樟木箱子里,箱子上脱落的老漆斑,与父亲老年斑覆盖的脸重叠在我的凝望里。每当看见我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父亲就兴奋不已,把报刊拐弯抹角拿到楼下让邻居们看一看,其间有一点炫耀的小心情。父亲对我说,你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很不容易的。平时沉默、表情严肃的父亲,一向吝于对我的夸奖,他总是对我显出忧郁的神情,他同样放心不下我的寡言内向、我的不善交际,唯有对我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表现出少有的欣喜表情。

去年秋天,父亲远行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清理收集父亲的遗物中,有旧大衣旧帽子棉毛裤,还有父亲看过的报纸,一张张一份份叠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他一贯注重严谨、讲求干净的行事风格。我把这些父亲阅读过的报刊抱在怀里,还能依稀感受到父亲生前留下的温度,一阵阵透过报刊传递到我的心上来。这些年,在时代浪潮的淘洗裹挟中,我用情怀守护着报刊这样的传统媒体,在文字绿荫的柔软覆盖下,我依然是一个灵魂“洞穴”里的执拗书写者。父亲,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字,您是不能读到了。您也是我多么怀念的一个读者。

在这个靠一目十行刷屏浏览成习惯的当下,认认真真读一份报刊,其实是一种奢侈而享受的时光,它考验着我们的耐心,让我们慢慢咀嚼烟火人生的味道。我们日新月异的时代,带动它滚滚向前的,或许是先进的科技力量,而安顿我们的精神生活,用不了那么快,那么慌张。慢慢地阅读一份报刊,一本书,让我们跌跌撞撞的步履,在淘洗后的生活潮流中,得以回归它本来的节奏,本来宁静如处子的面目。

“像鲸鱼一样穿行于浩瀚洋流,隔绝噪音,亦不制造喧嚣,恒定频率的声波自有回响”,这是一家媒体的发声。我也把它送给坚守在报刊的媒体朋友们。

在云卷云舒中,打开一份报纸,是大地的气息,人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