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旦五”麦子黄
我在20岁的端午才吃到第一口粽子,那是在2002年的郑州,一个距离老家258公里的都市,一个当年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我的老家在豫西山区,青山绿水天然氧吧,如今"云中高速"穿山而过,老家被誉为被高速串起的美丽"珍珠".
但在20年前,我们自嘲是"穷山恶水",九山半岭半分川,连通外界的只有那条高高低低弯弯绕绕会个车都提心吊胆的311国道,依赖步行的山民看来,60迈车速都配得上"呼啸而过"这个词,木札岭的山路十八弯,则成为晕车者的噩梦。
我一度以为,可能是此地过于闭塞,端午节日习俗未能完整传入。因为老家人把五月初五叫"五月旦五",还挺喜庆,只是并无更高远的文化意义和浪漫主义色彩。
清楚记得每年那一天,奶奶会拿五彩线拴我们手腕上,给我们做装香料的花花绿绿"老姑猴"(香囊),一大早会煮一锅新蒜、鸡蛋和艾叶,这是一天的吃食。老人说新蒜"拔毒",艾叶驱虫。
童年时期我一直以为"旦五"的"旦"字和鸡蛋有关,我吃着软烂的蒜和带苦艾味的鸡蛋,从未想过诗人屈原和对他的纪念。
这天比吃鸡蛋更重要的,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
"五月旦五"这几天,也是"焦麦炸豆"时节,麦黄了,要收割了。很多姑娘带着女婿回娘家,看娘更是帮忙,镰刀一握,草帽一戴,割麦、绑麦、装架子车、打麦,趁好天赶紧晒麦归仓。
我打小干过很多农活儿,感受过麦芒剌皮肤那种抓挠不得的痒疼,经历过和小伙伴一起在麦秸垛里掏窝过家家的快乐。
农家孩子,偶尔能不干农活会暗自喜欢。吃公家饭的姥爷家,没有地也就不需要我出苦力,每年"五月旦五"跟母亲去姥爷家的那一天,总是内心欢喜的。
去姥爷家,姥姥会煮一锅鸡蛋,会包好看的饺子。同样是大肉萝卜馅儿,姥姥包的饺子能吃出肉的劲道和满嘴香油味儿,妈妈包的饺子总张扬着白萝卜的清爽。
几乎每次吃过午饭,姥爷会叫我过去,从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张粮票,有洛阳市的有河南的偶尔也有全国通用的。2两、4两、半斤、1斤、5斤都有。半斤以上的乖乖上交母亲,2两或4两的有时归我支配。有粮票的孩子,像孔乙己捡到两个铜板,到饭店门口提高嗓门,"叔叔,给我拿个2两馍,要热的!"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这些画面,只是画面里的姥爷姥姥已离世多年。每到"五月旦五""焦麦炸豆",我都十分想念他们。
我也怀念那些已灌浆饱满却还柔软的麦子。连根拔一簇,随手缠绕成一把,放野火上燎,麦芒烧尽外壳烧焦,揪下两穗放手中顺时针揉搓,五六圈后摊手里,轻轻吹去揉碎麦壳,一手窝热乎乎麦粒散发着麦香,趁热气一把抛嘴里,稍一咀嚼,闭上眼睛,那滋味……
让我与老家的"旦五"和麦穗告别的,是一纸大学通知书。在大学食堂第一次吃到粽子时,我才开始怀疑我过去过的"旦五",是不是个假端午?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转眼又到了五月初五,豫西出嫁的女儿该回娘家了。现在不用割麦了,都改为收割机了,但家家锅里还会煮上鸡蛋和新蒜,还会煮上几个和大城市接轨的五花八门的粽子。
我又想家了,想转眼已98岁的奶奶和70多岁的爹娘。
正想着,老家县城上班的老马打电话:"老周,五月旦五你回来不?"
他是个文化人,我还想着现在都改口叫"端午"了,他还是带土味的"旦五".顾不上嘲笑老友,我想起因疫情,这个"旦五"看娘的计划可能要"耽误"了。但听闻家乡的小麦丰收在望,依然让游子欣喜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