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爱习作 > 作品 > 随笔 > 正文

红了樱桃

作者: 贺东东2024/03/27随笔

小时读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最后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觉得很亲切。芭蕉我没见过,樱桃却年年吃。吃着又红又甜的樱桃,喜欢都来不及,顾不上惆怅。

地处秦岭山脉南麓、气候温润的家乡陇南,插根筷子都可以成荫,自然少不了各种果树。庄稼人惜地,果树并不成片种植,大多“见缝插针”,核桃树挤在屋檐前,柿子树守望打谷场,枣树攀于高崖大坎……樱桃、苹果、梨子之属,则栽种地畔,樱桃尤盛。三月里一树树花开,白的白,红的红,粉的粉,青翠的田野,被镶上一道名副其实的“花边”。

樱桃花开五瓣,白得纯净,花朵又繁密,古人拟之“雪缀云装”,是很相宜的。花将尽时,抽叶、坐果,一朵花儿一粒幼果。幼果迅速膨大,初时绿豆小,几天后再看,已黄豆大了。我们却心提在手里。这个时节,最容易发生倒春寒,任何一场霜雪,对于娇嫩的樱桃,都可能是灭顶之灾。遭受霜冻,樱桃会脸蛋铁青,停止生长,然后一颗一颗掉落,让人心疼不已。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到了五月。万物竞茂,芳菲向暖。忽而一夜细雨,樱桃齐刷刷红了。樱桃红了,人间便跟着红了。露珠首先红了,一颗樱桃一粒露珠,红得玲珑剔透,红得娇艳欲滴,似乎青翠的樱桃树叶,都被染红了。很快,树上树下的竹篮红了,这红由无数的红玛瑙攒聚而成,满满当当,红得更加热烈,更加亮丽。一个个竹篮被运到乡镇集市、县城水果摊,“哗啦”亮开,红光流溢,整条街道、整座小城变得红彤彤了。“春果第一枝,穿着小红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都称三五斤尝鲜,最后,所有的唇齿都红了。

樱桃红了的日子,村庄里家家都围着樱桃转。常听到一句俗语“樱桃好吃树难栽”,这在家乡,并不特别准确。地坎上裸露的樱桃树根,生着一丛丛幼苗;一颗颗樱桃籽儿,更是一株株幼苗。要我说,“樱桃好吃果难摘”才对。那时种植的,还是老品种的红樱桃,树身高大,旁逸斜出,枝干却极脆弱。杏树、核桃树什么的,可以尽情上蹿下跳,甚至拽着树枝荡秋千。樱桃树不行,一脚踩不对,“咔嚓”,整棵树被踩成两半。为了安全和不伤树,只好用麻绳把主枝捆绑结实,或搬来沉重的洋槐木架子。再高一些,则需要搭起木梯。木梯很高,高出树冠。

基础性的箍树搭梯工作完成,已出了一头汗。真正动手摘,也不那么容易。树底下瞧着一枝红艳,爬上树细看,却还不够饱满鲜亮,还得熟一熟。又看见另一枝红得好,连忙伸手去摘,可惜怎么也够不到——树上不同平地,转个身都困难。即使满枝红透,其实也慢,一颗一颗摘下

枝头不难,关键是樱桃太细皮嫩肉了。杨万里《樱桃煎》写道:“含桃丹更圜,轻质触必碎。外看千粒珠,中藏半泓水。”“含桃”就是樱桃,水做的骨肉。

樱桃红得最汹涌的几天,我们不回家吃中午饭。吃完干粮,大人会在树荫下休息一小会,我因此有了一小会“自由”。田地边三四十棵树,我爬下这棵,又爬上那株,挑最甜最甜的樱桃吃。也不用费神挑,鸟雀啄食过的枝头,准是最红最甜的。这些熟透的樱桃,果皮绯红,对着阳光,果肉的脉络,也丝丝缕缕清晰可见。我先攒一大把,然后满口吞下,吃相不大雅观,却感觉很过瘾。此刻,脚下田野里,油菜正当结实,枝枝丫丫缀满碧玉般的角果;小麦正当灌浆,岁月之甘甜涌入鼓囊囊的麦穗;土豆正当开花,淡紫色的花朵一垄一垄奔跑……

家乡的樱桃千好万好,却经不起存放。白居易称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可存放“四五日”的荔枝,以樱桃比之,则堪称“果坚强”。摘樱桃时,母亲反复叮嘱,一定要手轻些,再轻些。可再小心翼翼,一隔夜,樱桃不复红光满面。挨到下午,触手黏黏的,已隐隐有了酒味。不止一次,我看见母亲把卖剩的樱桃悄悄倒掉。这要命的缺陷,也使得樱桃自个儿“养在深闺人未识”。

近年来,家乡从山东等地引进了新品种——大樱桃,有红灯、早红宝石、那翁、拉宾斯等。我“一见钟情”喜欢上大樱桃,喜欢它们的果大色艳,喜欢它们的肉厚味浓,更喜欢它们的耐于贮运。我曾多次给兰州、北京、厦门的朋友们快递大樱桃,他们说,打开夹有冰袋的密封箱,飞越千山万水的樱桃,依然鲜美如初摘。

不管是老品种的红樱桃,还是新品种的大樱桃,红的时间都不算长,大概半月左右,便只剩下满树绿叶。不过细心找,还是会找到几颗,倒也应了那句“绿葱葱,几颗樱桃叶底红”,而这几颗樱桃,格外红也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