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乡愁
在《端午的鸭蛋》中,高邮鸭蛋经汪曾祺一描述,简直到了令人神往的境界,“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吱”述诸听觉,“红”状以颜色,听得看得人口舌生津。汪老先生还慨叹:“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
那么,我家乡的咸鸭蛋岂不更贻笑于高邮?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鸭蛋作为待客上品,并不常出现在家乡人的餐桌上。那时鸭蛋可不是普通农家的日常食品。在农村,鸭子虽不少,但少有自己消费的。上一批积攒下来的鸭蛋刚卖出去,换回日常必需的盐巴、肥皂,又得盯着鸭子屁股,指望孩子来年的学费了。
印象中,过端午节算是老百姓犒劳自己的最佳理由。一枚圆圆的鸭蛋,被小心地从中间剖开。再剖,然后再剖,分成八瓣,像吃西瓜。相对最大的两瓣分别被夹进了三爷爷和幺奶奶碗里。邻居幺奶奶与我们本没有血缘关系,她照顾我长大,我家吃点好东西总忘不了叫上她。我的亲爷爷和亲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他们就是最亲的长辈啦。
如果境况好,比如鸭子争气,我家也有过每人吃二分之一枚鸭蛋的时候。
邻居四哥的爹是乡供销社的,有工资收入。四哥家吃鸭蛋从来不剖开。他们家有村里屈指可数的电视机。我就一边蹭电视看,一边咽着口水看他们吃整个鸭蛋。他们家人多,装在大瓷碗里的鸭蛋堆得跟小山似的,其实也就一人一枚。前头提到的三姥爷和幺奶奶的儿媳妇们对他们并不好,母亲每次把鸭蛋夹进他们碗里时,他们的眼里都包着浑浊的眼泪。
我觉得能把鸭蛋泡出红油的技术是得靠大量的鸭蛋去练就的。我以前在老家吃过的鸭蛋从没有高邮鸭蛋的润泽。今年端午节前再回乡,在亲戚家吃了鸭蛋。家乡鸭蛋在色香味上都有了长足进步。为什么呢?鸭蛋多了吧。吃完一坛,又去街上买来泡上。以前的鸭蛋泡到蛋白发青、蛋黄发黑也舍不得吃,但对在外打工的男人和离家读书的娃儿而言,一瓣既无色相又无味道的鸭蛋照样吃出家乡的味道。
时光,早已把记忆里那些小小的鸭蛋、那些人浸润成绵绵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