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城市的菜地
好不容易说服父母,住进城里。
我们夫妻俩都上班,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只是寒暑假回来住一段时间。为了让父母安心住下来,我给他们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教他们玩游戏,加好友聊天,还能看电视剧。两个人看起来很高兴,学得也很快,尤其是父亲,毕竟在村里当过二十几年的会计,学习能力强得很。以前村子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请父亲去记账、收账。密密麻麻的数字,到他手中,经过算盘一扒拉,干干净净,规规矩矩。东家不过意,给钱不要,送礼不收。只有一个嗜好,记账时,一杯清茶,一盒大前门烟。
好多年了,这个习惯一直没改。即使递来玉溪,中华,他也一概不拿,独独抽大前门。
几年前,村委会分配来两名大学生村官。父亲就退下来了,他和我们嚷着要进城了。以往咋劝,滴水不进,这会儿,他主动要住城里来。我搞不懂父亲,但只要父亲开心,他愿意在哪就在哪。
来了不到一周,父亲就吵着要把小区外边一块荒地盘下来。问了物业,物业自然高兴,有人给收拾撂荒的地儿,长一片绿油油的蔬菜,那是美化环境。父母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每天起早,怕吵醒我们,蹑手蹑脚推门,下楼。晚上,我做好了饭菜,去喊父母吃饭。
他们不但平整了土地,用镢头刨出笔直的垄,还种上了好几样菜籽。从那时开始,双亲的卧室响起了久违的呼噜声。此后的日子,父母更勤奋了,给菜苗松土、浇水、施肥,为爬蔓儿的芸豆打架,替黄瓜苗捉虫子。父亲要来外孙用过的本子,在背面一笔一笔记录着蔬菜的成长情况,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说着菜地的情况。
有一天黄昏,我下班推门进屋,发现厨房案板上,多了一扎生菜,还带着新鲜的露水和泥土。接着是萝卜,茄子,西红柿,辣椒。父亲说,你们就不要去超市买菜了,吃咱地里种的菜,没有喷农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初夏的一天,单位放假,我特意到父母的菜地看看,不由得惊呆了。葱葱茏茏的一片绿,活在高楼大厦旁边的一个角落,蝴蝶绕着黄澄澄的油菜花翩翩起舞,小灯笼柿子红艳艳的可爱,黄瓜有拇指粗了,紫苏的味道很浓的扑来,地垄没有一棵杂草。父亲蹲在地里用稻草绳坚固芸豆架子,母亲给黄瓜爬蔓。见我来了,父亲和母亲争着抢着的介绍他们的劳动成果。我嗔怪地说,本来是让你俩在城里享享清福,安度晚年,你们就是操劳的命儿,菜市场什么也不缺啊!父亲沉吟了很久说,爹闲不住,爹闲下来就想回老家……***也是,惦记着邻居们。
父母继续侍弄那块菜地。不久,有一天下班,我信步去菜地转转,却碰上父亲和物业管理争执起来。父亲脸红脖子粗,说,这地是我一镢头一镢头挖出来的,都种了大半年了,收获蔬菜了,你们又要回去,好没道理。我问明情况,原来这片老城区进行改造,马上施工队就要来开发楼盘了。父母亲的这块菜地,被划分在内,自然要归还开发商。
没有了菜地,父亲的精神头儿一下子蔫了,嘟囔着要回乡下。我火了,气呼呼地说,老屋有啥好?左右邻居的大伯二叔不也进城住儿女家了吗?种那点破地能打多少粮食?
父亲嗫嚅着嘴唇,搓着结满老茧的手掌说,老宅子是没有啥留恋的,可那旮旯胡同有都有土地的味儿,谷物的味儿。
我不吱声了,第三天,我兴冲冲回来,告诉父亲一个好消息,我在附近又盘了一块地。就是距离住宅小区远了一点,父亲愁眉突然舒展开了,立即说,走,带我去瞅瞅。
自此,父母在城市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菜地。但每逢过节,他们老两口还是要回家住几日,和邻居们聊聊家常。
每每从城市送父母回农村的路上,我深深感到,父亲和我,还有太多太多从乡下住进城里的人,不就是一捧捧被移植来的泥土吗?在新的环境中,只要遇到春风细雨,就会长出一片蓊郁的菜地,借着骨子里的乡音,深情地伸展着枝叶,活出另一番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