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伙伴”
从我记事起,一袭戎装的父亲就和他的永久牌自行车形影不离。
当年物资极度匮乏,年轻人结婚时流行的“四大件”:永久牌自行车、钻石牌缝纫机、三五牌座钟和上海牌手表。父亲因长期接济边远农村的父母兄弟,结婚时只买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
1980年,父亲转业离开部队,我们举家迁往东北。这辆二八自行车也随着全家坐上了北上的列车。
此后,打煤坯、渍酸菜、拉砖头……家里没有一样活计儿能离得开“他”。
八十年代,很多家都有丢车的经历。于是每天晚间,父亲都要用肩膀不辞劳苦地把“他”扛到七楼。
一转眼十三年过去了。
父亲五十七岁那年退了二线,为了供我和妹妹两个大学生,不顾母亲的阻拦,找了个远郊打更的差事。从此“他”每天早晚都要陪伴父亲往返。这一路要三十公里的路程,经过柏油路、火车道、稻田地……
可能是零件老掉牙的缘故,“他”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刻出现莫名的故障,把父亲搞得疲劳不堪。
“他”一天天变旧,父亲也一天天变老。父亲是七十岁那年最后一次把“他”扛上七楼。那天,母亲气得直骂父亲不要命。
当我见到父亲时,他不安地搓着双手,面露愧疚地对我说,“儿子,这车爸已经扛不动了,估计再过几年也骑不动了……”
还有一件随之而来的问题:小区的自行车车库有了改造的计划。
“老爷子,车库要扒了,你那旧车抓紧处理了吧!车卖钱都交不了几次存车费……”“知道了,我再想想……”父亲虽然嘴里回答着,但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去把车子从上到下反复地擦拭,涂上保护油,而且还把“他”推到一个干净角落。最后,再执拗倔强地把下一个月的存车费塞到那名苦口婆心劝阻他的管理员手中。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最后的通碟:“老爷子,下周车库就扒掉了,这次你交钱我们也不收了……”“嗯……好……”,父亲嚅嗫地应答到。
终于父亲给“他”找了个好人家。交接时,父亲还在仔细擦拭着车把手,收车人对他说,“老爷子,别拾掇了,这车我拿回去也得拆巴了。先把车前轮去掉,再加个车斗,把它改成倒骑驴……绝对是个好用的车。”“哦……”父亲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停。收车人的“把它改成倒骑驴”那句话,至少让他失落的心有了些许安慰。
现在,八十六岁的父亲除了瘫痪在床,还得了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但是,每次只要母亲讲起他与“老伙伴”过去的故事,他总是会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洋溢出羞涩并幸福的微笑。
其实我知道,“老伙伴”的背后,凝聚着父亲对全家人“永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