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兰草花
《兰花草》原为胡适先生所作的《希望》一诗,后被人谱曲,至今为止流传近百年了。为什么看似普通的一首歌,竟会这样经久不衰,以致雅俗共赏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歌词本身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作者盼花心切中带着几分小呆萌和小自嘲。同时,养花者们将生于空谷的兰草花移进庭院后,一定与胡适先生一样拥有着欣喜、困惑又充满希望的心境。
离山远了,离土地也远了,兰草花离我似乎也淡远了。常看到花市里的兰草,有一种陌生感。一个春日,山里的朋友带来几株兰草,那种特有的泥香和长长的叶子,一下子激活了我对兰草的感知和亲近感。
兰草花一直让人且敬且喜。喜欢的是那种内敛而有质地的清香;敬的是它是大山里比较珍贵的花卉。因为喜阴,朝北的高山坡上,有泉水,有林木,有山石的地方,就有可能有兰草花。在多年大山的百花草木中,承饮着原味的露水。有着一种甘于“悠闲不为人知的风情”,你记得它或是欣赏与否,它都年复一年的静静生叶开花,或静享自己的一份清欢,或赠你一抹香气。有句古诗说得好:“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这种仙气自成的花儿,其实自古以来就被关注,并拥有很好的大众缘,无关文人雅士、布衣平民。战国时期,教育家和思想家孔子作《幽兰操》以“兰为王者香”,暗喻着一种人生和哲学。在中国的书房中,它始终与“梅、竹、菊”并称“四君子”,这轻盈又清冷中的一点亮色,使得兰草越发显得淡然又接地气。山民也喜欢兰花,打柴回家的汉子们柴梢后面经常吊着一两棵兰草。姑娘们许多名字与兰花有关,比如说兰香、素兰、爱兰等,直白而热烈,看着人就好像闻着花香了。
兰草分为幽兰和树兰,幽兰在我们当地老年人的方言中,成了“妖兰”,倒也俗中有雅。它一箭一枝花,开得很有型。“妖兰”花儿,虽然枝少,却自带气场和神韵。树兰花顾名思义,每枝花箭往上直冲,直到长成像一棵树,才每一个枝干开一朵花。相对来说,树兰花因为花多且又集中,香气更浓点。
以前一个同学住在山上,春天时,她常常背着书包,提着一个竹篮子上学,半篮子竹笋上面盖着半篮子兰草花。竹笋卖钱,兰草花就给老师闻香。漂亮的女老师把兰草花插在装着清水的玻璃瓶子,放在窗前,顷刻之间,透着大山里的香气和满满春意的兰花,在一片读书声中扬扬其芳,使我们觉得花瓶里盛放着的是一个春季。
随后几十个春季过去,我又邂逅山里兰草,内心欣喜的同时,却又为它离开故土母体感到不安和歉意。有了这种感觉,我便格外小心地侍奉它。每株兰草都已经起了两支花箭,也就是起花苞了,正因为它带“苞”而来,我无须一日看三回,却感觉责任更重大。为了让它感到母土的气息,我特地到雨后的小树林取一点细土,盛在泥瓷花钵中,再轻轻栽下,又从老巷里潮湿石板边取点青苔铺上。似乎感觉还不够,便捡来几个松果放在上面,想让它闻点大山松香的味道,然后才放心地安放在飘窗一隅,七八天浇上一次水。心想,已尽人力,如果花苞能展开就算是大吉了。
大约两个星期,我无意中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心中一惊一喜,走近一看,只见那两朵“妖兰”全开了,好花瑞!三片浅绿色主花瓣呈上、左、右鼎立状,两三片小花瓣紧紧地围绕在花蕊边,花蕊像吐出的暗红色小舌头,很俏皮,又很水灵。就这样看了它近一个月,在不舍和感叹中,看到它们鞠着躬,合起枯白的花瓣优雅地谢了。随后,我每隔几天仍然浇上水,秋天时,居然还看到它透出几根细细的长叶子。于是,更加呵护几分。今年春节前后,它给我很大的惊喜,竟发了五支花箭。它们像俊逸的少年一样,刚气地站在叶子中间,环顾四野,然后春气一上来便舒展开放,却显少女般的柔情。不过,跟少时的记忆相比,终究感觉香气似乎淡了点。
我曾将家里的兰草花事告诉一位很善养花的老人。这个老人家中院子里、阳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花,有直接种在地上的,有盆栽的。每季都有花开。他老伴笑说,不管谁,一问到花,他就特来劲。老人果然说了许多,他说是花都美,而且花都通人性。兰草花无论是什么品种,都各有姿态,蕙质才是重点。于花而言,你这样善待它,呵护它,它自然对你心存感激,年复一年地开枝散花。然而,它的心底依然还喜欢山里那种与草木共生的环境,喜欢山泉叮咚叮咚声,不是因为它格外娇贵,而是因为它也在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