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红萝卜炒肉
十五岁那年,我从乡中学考到市二中读高中。
妈妈高兴的同时,又为我操起了心。妈妈怕我从来没进过城,又不认得一个人,有什么事没人相帮。
要是有个人在身边就好了。妈妈想着,想着,想到了嫁到城里的三姑。
三姑是我的远房亲戚,她在城里的商店卖东西,老公是地质队工人,工作辛苦但工资高。三姑很少回村,回来了也不太和村里人搭话。
暑假快结束时,三姑带着女儿回村了。
妈妈要请三姑母女吃饭,可屋里又没什么荤菜。妈妈先去隔壁借了腊肉,大清早就叫我到田沟里捉泥鳅。
“你要多捉点,三姑最爱吃了。”妈妈叮嘱。
“你到城里读书时,有什么事也好找三姑。”妈妈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
泥鳅煮鸭蛋、干笋炒腊肉,还有山上捡的野菌子,自家地里摘的丝瓜、空心菜,等等。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妈妈松了一口气。
三姑母女来了,一副不想来又抹不开面子的神色。但看到桌子上的菜,脸色亮了,嘴角也漾出了笑容。
“哇!”小表妹欣喜地喊了一声,马上拿起筷子。
三姑母女吃得开心。我妈趁机说:“思哲考到市二中了。”
三姑停下筷子,看着我说,“好啊!有事随便找我!”
“那就麻烦三姑了。”妈妈神情更加恭敬。
开学两个多月了,按理说,我早就要去三姑屋里了。但我几次动了念头,都犹豫不决地没去成。我听人说,村里人进城找三姑,三姑话都没几句,更不用说喝水吃饭了。
学校食堂里的菜没油水,说是炒肉,翻来翻去看不到两片肉。我一餐吃六两米饭都觉得没吃饱。肚子慌,慌得流清口水。
我该去三姑屋里了,顺便吃餐饭,给慌慌的肚子加点油水。况且,三姑在我屋里也说得蛮好。这样一想,我有点怪自己多心了。
那天快吃午饭时,我满心期待地来到三姑屋里。
“你来了。”三姑一愣,淡淡地说。小表妹噘起嘴巴,脸转向一边。
我找张凳子坐下来。煤灶上蒸着米饭,热气腾腾。
屋中靠墙的桌子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萝卜炒肉。
我吸吸鼻子,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妈妈,我想吃了。”小表妹盯着桌子说。
“饭蒸好就吃。”三姑揭开锅盖看了看,转身舀了一勺水,倒进锅里。
饭明明蒸熟了,还要加水?我脑子里疑问顿生。
“我真想吃了。”小表妹转眼看我。
“还没蒸熟。”三姑不耐烦了,语气明显加重。
“哗”的一声,三姑扬手舀了一勺水倒进锅子里,水花飞溅。
我依旧坐着没动。
我还想再看一下。
“妈!我现在就吃了!”小表妹嘟着嘴,拿起了筷子。
三姑又扬起手中的勺子。
我站起身就走。
三姑紧绷的脸散开了,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吃了饭再走。” 三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赶回学校的路上,脑子里总想着那一碗红萝卜炒肉,还有那香喷的白米饭。我懊恼,后悔不该去。阅世不深的我,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何况我们还是亲戚呢?我想起妈妈的嘱咐,想起自己晒着日头捉泥鳅……
学校食堂的窗口早就关上了。我不甘心,忍着咕噜响的肚子,绕到食堂的后门,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阿姨在洗锅子。我探头问:“还有饭吃吗?”
阿姨问我:“这个时候你还没吃饭?”
“嗯。”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阿姨看了看,说,“盆里还剩了点红萝卜炒肉,你把它吃了吧。”
“谢谢阿姨。”我心头一热。
“没,没看到菜里有肉。”我抹抹嘴唇,吞吞吐吐地说。
“你想吃肉?”阿姨问。
“是。”我老实说。
“这个,这个……”阿姨想了想,交代我:“你下午先不要吃饭。等食堂关门了,你再到后门找我。”
这个下午,我心里充满期待。
“你先把灶膛里的煤灰挑到河边菜地,我马上炒菜给你吃饭。”阿姨在食堂后门等我。
哇!满满的一碗红萝卜炒肉。我眼睛放光,吃着,吃着,泪水流出了眼眶。
“慢点吃,吃饱。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阿姨目光柔和些了。
我大学毕业后就在市委机关工作。一天中午,我正在机关食堂吃饭,三姑母女急匆匆地赶来找我。我见她们没有吃饭,就去窗口打了一碗红萝卜炒肉,还有清炒藕片,青椒炒蛋和冬瓜排骨汤。
我说,“不好意思,食堂没得什么菜了。”
三姑母女看着桌上的红萝卜炒肉,好久都不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