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进童年
2019年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莽撞。一朵追着一朵,下降、飘摇、打开,透着凛冽,闻不见芬芳。雪一下,世界就白了。童年的雪天,是一首泥土里蛰伏的诗。不需要修饰,简单,质朴,泛着大地的心跳。雪落了一天两夜,村庄被雪藏了起来,只露出房子,树木,厕所,猪圈……我躲进堂屋,门半掩着,留着一道缝,给洁白的光留一条生路。母亲就着光,纳鞋底,或缝鞋帮,一针接着一针。偶尔,扬起手中的针,在头发棵里划几下,让针更顺滑。我总担心针尖戳破母亲的头皮。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母亲的针和头皮和睦相处,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雪一下,路躲了起来。鸟也躲了起来,钻进巢穴,抑或屋檐下。人也学鸟,关门闭户躲进屋。下雪天是无聊的,但我的雪天却不寡淡。母亲早早挖了草木灰,装满一搪瓷盆。在雪天,火盆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它不仅有一颗火热的心,更能让我的雪天生动有趣。取一只两头粗又圆的玉米棒,剥下颗粒饱满的玉米粒,找个小棍子,扒开火盆的胸膛,把玉米粒一粒粒种进去,像播种一颗颗饱满的希望。当然,播种下去,不会生根,也不会发芽,犹疑或发呆时,"砰"的一声,一粒白莹莹的爆米花跳出来,像火盆变的魔术。赶紧追过去,食指合着拇指,轻轻钳起,呼噜呼噜吹几口气。爆米花滚进掌心,来不及端详,匆匆送入口中。香又脆。
"砰""砰""砰"……火盆像是被触动了机关,接二连三爆出惊喜,一粒粒爆米花跳出来,手忙脚乱,像一阵大风摇动成熟的枣树,枣子蹦蹦跳跳,四处逃窜。那些不够饱满的玉米粒,我们叫它"哑巴",像冬天一样失语。哑巴玉米爆不了,又逃不掉,过不了一会儿就被烧糊了,冒着黑烟,像火盆的黑尾巴。赶紧拨拉出来,扔到雪地里,吱几声就又哑了,黑着脸。
玉米爆米花吃腻了,又把稻粒埋进去。过一会儿,扑哧一声,力气大的能跳出来,力气小的弱弱叫一声,藏在草木灰里,得赶紧找出来,不然马上就烧焦了。稻粒爆米花比玉米爆米花小,但细腻很多,吃在嘴里像热乎乎的雪,舌尖轻轻一舐就化了。忙活半天,积攒一小把,一抬手,往嘴里一送,不消五六秒,化成了一阵香味,氤氲在味蕾上,像开了一朵芬芳的花。
守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当然不只是守着爆米花。两三个小时的等待,火盆会诞下一个大惊喜——喷香的芋头。烤芋头是急不得的,挑那种在屋檐下晾晒许久、出过汗的芋头,不再青涩,抱着满心的甜蜜与富足。细密的草木灰把芋头抱在怀里,像慈祥的妈妈搂着心爱的孩子,把爱和热徐缓有序地洇给芋头,小心翼翼地呵着护着。芋头软了,化了,香了,糖渍从皱巴巴的芋头皮里浸出来,散发着诱人的焦香。掏出芋头,边吸溜边咬,恨不得一口吞掉,连同这肥美的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