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喝了一顿酒,徐老蔫跟王老倔就和解了。
酒是在徐老蔫家老院子里喝的。碰见的时候,王老倔说:“在哪儿喝?”徐老蔫看见院坝里躺着一块石板,说:“就这当桌子。”酒菜放在石板中间,两个尖瘦的屁股坐在石板的两个对角,就妥了。
菜是徐老蔫弄的,花生米、豆腐干。酒是王老倔拿过来的,自酿的玉米酒。两个矿泉水瓶当酒碗,一人手里拿一个。
徐老蔫喊:“吃菜!”
王老倔喊:“喝酒!”
住前院后院,但两个老头很多年没这样一起喝过酒了。曾经,他们经常一起喝酒,徐老蔫推了豆花,要喊:“老倔!喝点。”王老倔乐颠颠过来,说:“豆花下酒,香。”王老倔煮了盐蛋,也喊:“老蔫!整几口。”徐老蔫剥着盐蛋说:“盐蛋下酒,美。”喝着酒,聊着天,天气、庄稼、鸡、鸭、鹅;有时候也聊张家媳妇贤惠、李家儿子败家、赵家小孙子聪明之类,其乐融融。
两个老头的关系出现裂痕是因为徐老蔫家一棵柿子树。一次,徐老蔫喊王老倔过来喝酒,喝着喝着,王老倔就提到了那棵柿子树。王老倔说:“老蔫!把你家那棵柿子树的枝丫修整一下,阴了我家的地了。”
那棵柿子树原来长在林子里,太阴,长不好,每年结的柿子稀稀拉拉的,很小。为了多收一些柿子,徐老蔫就把柿子树挪出来,栽在篱笆墙边。挨着篱笆墙是王老倔家的一块地。柿子树的阴影下,就有一小块地的作物长得不好,蔫蔫地长不高。
徐老蔫觉得,树栽在自家地上,为啥要修整枝丫?
挪过来的那棵柿子树一天天变样,挂果一年比一年多。修整了枝丫,会少收不少柿子。
徐老蔫说:“哪阴着你家地了?”
王老倔说:“明明阴着了,你看不见?”
那天,王老倔连杯子里的酒都没喝完就气呼呼走了。
有了柿子树这个“结”之后,两家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过不愉快,徐老蔫家的鸡啄了王老倔家的菜,王老倔家的鸭蹋了徐老蔫家的苗……怨气在两个老头心里一点点堆积,后来,见面连话都不说了。
今天,两个老头都想和解。
喝了一阵酒,徐老蔫和王老倔都红了脸膛。徐老蔫说:“老伙计,当年,为了几个柿子,我咋就那么不明事理呢?几个柿子值多少钱呀?嗨!”
王老倔说:“我也是小气啊,巴掌大一块地,阴就阴了,还指望那块地能长出金娃娃?”
“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了。”
两个老头相视一笑,矿泉水瓶“咔”地碰一下,对着瓶嘴喝了一口。
酒撵话,两个老头的话越来越多。徐老蔫说:“那时候心眼儿咋那么小呢?鸡毛蒜皮的事,也往心里去。”
王老倔说:“咋不是?尽盘算小处,没出息。”
矿泉水瓶又“咔”地碰一下。
唠得差不多了,目光都在院子里瞄。有啥可瞄的呢?一地破砖残瓦,树砍了,院子前面的路也被挖掘机挖开了,前后院一片狼藉。“老房子没了。”徐老蔫说。
“没了。”王老倔说。
低下头,又喝酒。
徐老蔫问:“你社保开多少?”
王老倔笑着用手比画了一下。问:“你呢?”
徐老蔫笑了一下说:“一样。”
“上个月孙子买了一台电脑,我出的钱。”
“上半年老婆子换了一个智能手机,也是我出的钱。”
沉默片刻,徐老蔫突然笑起来:“想起来都笑人!几个柿子算啥?现在每个月的社保都用不完。”
王老倔也笑了:“咋不是?马上就要住上新房了。”
两个老头站起来,身子都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相互搀扶着往外面走。
“我们还得一起喝酒啊。”徐老蔫说。
“一起喝,一直喝到喝不动。”王老倔说。
两个老头笑着,他们的眼里,闪烁着新小区的一片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