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钢笔

1972年春节前，我报考了临淄五中。考完试，我没有盼望春节的愉悦，只有焦躁不安地等待考试成绩。

因为过去考高中都有条条框框限制，推荐上学是那个年代的专属，只有军属、村干部家属、贫下中农家属、小队长的子女才能进高中读书。而这一年不同，上级出了新规定：高中招生，采取推荐加考试办法招录学生，我才得以参加考试。腊月十二，生产队长手拿录取知书来到我家。没想到，当年俺这个2600人的大村，一下考上了8个高中生，我是其中一个，成了幸运儿，我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

转眼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来到。我想向父亲要"年货".今年不同往年，我是高中生，不要新衣服，不要鞭炮，不要好吃的，不要与学习无关的年货，我只想要支钢笔。

为啥？我是高中生了，上衣口袋插上一支钢笔，走在大街上多风光！

当年俺毛托村全村也就二十个高中毕业生，那时，高中毕业生就是高学历，中专生、大学生很少。大队里用人用高中生，招临时工也挑高中生。所以能上高中，就觉得天高了，路宽了，地阔了，身价涨了。我很想要一支钢笔，装装我这个农村高中学的门面。主意拿定，我就与父母商量。

经过了解，一支金星钢笔三块钱。那时三块钱是很大的数目。俺家四口人，全年收入才五块钱，有的户全年下来不欠生产队的钱就不错了。俺家算富裕家庭。

父亲听说一支钢笔这么贵，有些不同意：去年你买鞭炮，穿新衣才花了一元钱。今年你要花三元，不能办。献珺，咱全年才有五元收入，你为了口袋有只钢笔好看，把咱家搞穷了，何必呀？用支铅笔就行，再说毛托村这么大个庄，谁家孩儿有钢笔。

我从小很任性，今年过年啥都不要新的，宁肯穿旧衣，宁肯不放鞭炮，宁肯不吃好吃的，用节省下来的钱买支钢笔还不行吗？如若不买这支钢笔，高中我也不上了。我又委屈又生气。

一旁的奶奶发现我说得有道理：什么行当要有什么行头，高中生就应该有高中生的打扮。牛家到现在十七世，还没出一个高中生！这是牛家的一件大事，过去社员上高中难，都是推荐，哪有咱社员家的份！奶奶严肃地告诉儿子：献珺考上高中，这是咱家祖坟上冒青烟，牛家多少年没出一个高中生，给孙子买支钢笔，心须的！卖粮食也要给他买上支钢笔，作为过年给他的爱物。

父亲两岁时没了爹，是我奶奶一手把他拉扯大，非常听奶奶的话。奶奶的一席话就像圣旨一般。父亲咂摸咂摸有道理，最后一拍腿，不就是卖点粮食吗？让儿子高兴高兴。就这样粜了几十斤玉米，给我买了一支金星钢笔，一连五六天高兴得爱不释手。

大年初一，大雪铺路，街道上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我穿上母亲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插到上衣口袋里，锃亮的笔夹外露着。我抬着头，挺着胸，迈着四方步，招招摇摇地走在拜年的人群里。

霎时，我觉得这个春节太浪漫了。天高了，地阔了，雪白了，人亲了。我给叔叔大爷大婶大娘拜年，都不敢认我了。一看成了个高中生！家人都让座，侄子，快坐，今年你虎威虎气的，这钢笔一上身，还真气派！赞扬声不绝于耳。

正月初二开始，跟着母亲走亲戚。压岁钱少不了，外祖父给我一元，大舅给我一元，四叔偷着塞给我五毛，我得到了比钢笔钱还多的压岁钱。

心爱的钢笔陪伴我度过了一个最快乐、最难忘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