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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梅便是春

作者: 蒋小娟2023/10/16随笔

寒去暖来虽不易,但有梅花便是春。来凯城快三年,每年都在别人家小区第一时间领略到春天的信号——一树清奇独特的梅。临街隔着半人高栅栏,四面高墙环绕,立足于狭窄水泥花坛里,高两米余,受热岛效应影响,每年它总是第一个绽放,第一时间带来春的消息。时节冬至前后,但我更愿称为早春,一则希望春来早,二则听着也暖和些。

每回路过我都要在树下望望,熙熙攘攘的人群投来不少异样眼光,直到门卫大爷上前盘问,才悻悻离开。它是一株传统淡桃粉梅,摇曳在红尘中,不陷泥淖里。细枝清瘦,风姿高雅,不似红梅热烈,不比白梅清冷,白里透粉,粉里透白,柔而不媚,洁而不俗,雅而不傲,恰似无情,甚是有意。

去年腊月寻柴熏肉,至G320国道一山坡旁,只见苍松林立,小桥流水,茅屋炊烟,溪潭清幽,鹅鸭嬉戏,菖蒲翠绿,远远就嗅着一股清香,随即望去,一树腊梅生于坡脚乱蓬之中,仿若丛中如花笑靥,热烈绽放,甚是欢喜。那是明亮亮的黄,透晶晶的黄,不染纤尘,不卑不怯,不慌不张,哪怕凋落都是美的姿态,那姿态无关风月,无关人间烟火。采撷一支插在青釉瓷瓶里,粉青配明黄,颜色极美。整个屋子香浓满溢,清气朗亮,无声胜有声。本是俗粗之人,从未专业学过水墨画,耐不住提笔画墨梅。梅落心伤,自责不已,责怪自己不该带它入俗尘,更责怪自己不懂文墨,画不出墨梅水韵。它却丝毫不自怜悔恨,只将圆鼓鼓地花苞尽情绽放,连凋落都保持平和素雅绽放的姿态,顿时觉得自己不配,发誓再不许折梅回家,伤己伤它。

中国人对梅的热爱根植于骨子,融炼于基因。不管是热烈赤诚的红梅,还是素雅清淡的白梅,抑或澄黄明亮的腊梅,又抑或是柔婉韵致的粉梅。以梅为妻,终身不娶的宋代隐士林逋;埋骨超山,以梅为伴的艺术大师吴昌硕;典租梅祠,以梅为居的“现代梅痴”张大千,便是最好的例证。我们总能从一阕阕古诗词句中,一幅幅水墨丹青里,嗅到阵阵梅花扑鼻的清香。从古至今,与生俱来。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冕的“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再到毛泽东的“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写梅人多,画梅人广,各有千秋,但仿佛总也看不够、嗅不着,哪怕一日诵读三首有关梅的诗词也不嫌多,一日望三回也看不够。王冕也好,关山月也罢,不同的人画风不一,哪怕同一人同一幅画里,各朵梅花姿态万千,各有乾坤,抑或老干新枝,抑或繁花密蕊,抑或超逸雄劲,抑或古厚纯野。“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人看到的是它欺霜傲雪的英姿,有人看见的是它的清肌玉骨的通透,有人看到的则是它高洁秀雅的品质,但总归兼具色、香、韵、姿于一身。

梅不只是停留在文人墨客的诗词画作里,更融入日常生活中。《红楼梦》里妙玉便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烹茶;徐士鋐《梅水烹茶诗》也写到“瓷瓮竞装天雨水,烹茶时候客初来”,试想万物俱静,银装素裹,红泥小火炉上热气腾腾,煎茶煮水,与友人对弈,品一杯白雪红梅,色泽清明,香气氤氲,鲜爽滋润,沁人心脾,回味无穷,人生何求。其中滋味岂是快节奏的现代人能体味、能消受?

所谓“有雪无梅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在湿寒的云贵高原上,即便有雪还得有梅,有梅还得有雪,若两者齐备,还得有闲情雅致,且不说踏雪寻梅那番费工夫,就是偶遇一株悄然绽放的梅,连驻足都显得与这纷繁世间格格格不入,更遑论有一院子于书窗外,手植一株梅,梅开点点入室来,琴棋书画,烹酒煮茶,便算得上人生幸事中的幸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