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爱习作 > 作品 > 情感 > 正文

乡里乡亲

作者: 杨白川2024/01/14情感

在姥姥家的那些年,我始终捋不清姥姥家怎么那么多的亲戚,而且亲戚全在窝窝坳坳一个叫大房身的村庄里。

姥爷姓孙,在孙家这辈排行老大。姥姥姓徐,在徐家这辈排行最大。姥爷有一个亲弟弟一个亲妹妹,可姥爷的叔伯弟妹一大帮,我称他们为大姥爷大姥姥……五姥爷五姥姥,还有姑姥姥、姑姥爷。而姥姥娘家有三个舅姥爷、三个舅姥姥,还有姨姥姥、姨姥爷。孙姓徐姓的下一辈,我称之为舅舅、姨的就更多,屈指数来几十个都不止。

这些都算直系亲戚,再有联姻,村里的王、牛、丁、施、郭、高姓都成了亲戚。小时候跟着姥姥走在村里,见到年龄大的都叫姥姥、姥爷,姨姥、姨姥爷。见到年轻些的便叫舅舅、姨。有的比我年龄还小的,也要称舅舅叫姨。姥姥说,他们的辈分都比我高。

十几岁的我真弄不明白姥姥家怎么这么多亲戚。走在村里,我怯怯的,总怕遇见人,大人叫起来还顺嘴,可有的和我般大般小,甚至比我还小,我真的忸怩地叫不出口。特别是上学后,同班有个男同学该叫舅,前排有个女同学该叫二姨,我怎么也张不开嘴。

姥姥家老屋东头偏厦里挂着一盘姥爷打鱼的网,我望着那网,总觉得村庄就是那盘网,丝丝缕缕的网线,罩着窝窝坳坳的村庄,牵着扯着的都是亲戚。那网说收就收起来,说撒开去就撒开去。

姥爷60多岁了,气管不好,咳嗽气喘。到了春天,要种土豆、苞米,栽地瓜,我看别人家的地都种上了,心里着急。一日,姥姥姥爷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一大帮亲戚来了,侄儿、外甥扶犁的扶犁,牵牛的牵牛,撒粪的撒粪,点种的、栽苗的,一个上午该栽该种的便都栽种上了。姥姥和侄女、外甥女忙着做饭,大灶锅焖小豆干饭,炖酸菜、小根菜炒鸡蛋,切酱过的猪耳朵、猪头肉,摆了一桌子,亲戚们吃饭、喝酒、闲聊,好不热闹,一年的大活说笑间就帮姥爷干完了。

还有盖房子,亲戚们也都来帮忙。二舅姥爷的大儿子做一手好木匠活,什么榫卯全不在话下,他领着几个人砍“房架子”,姥爷姥姥的几个侄儿、外甥,铡稻草和泥的,提着泥抹子抹灰的,搬石头砌墙的,几天工夫两间房子就上了梁。看着新房,姥爷感动得泪水盈盈。

离开大房身村几十年了,梦中的山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村庄在山前,村后是小后山。有两条小河从蒿草丛生的山口流出,穿起聚落在河旁的村庄,沿河岸是疏朗的柳树、笔直的杨树、冠盖的冬果树,清泠泠的河水,青藻摇曳,有柳根鱼、鲫鱼、白漂红赤鱼游走……

离开村庄时,没有带走的只有那些脚印。春浅草发,沿着小路,山窝里二姥爷屋后石砬子上簇簇的映山红,远远地向我招手,而小河边姑姥姥家那池稻田,青蛙开了锅样地鼓鸣,裁一段柳枝做柳笛,和青蛙合奏一曲。

大舅姥爷家在东边的山岙里,屋前半亩池塘,池塘旁一口百年老井,有百年的山楂树、百年的杏树。老树遮掩荫护的池塘,荷叶上有滚动着的晶莹水珠。

秋天是我最想念的日子,去二姥爷家有糖梨,去姑姥姥家有栗子,去大舅姥爷家有花生,去二舅姥爷家有绿瓤红心的毛桃,去大舅二舅三舅四舅五舅家,嘴角一会染着黑色一会染上了红色……

冬天,我喜欢雪后的光景。那时我还没有读过诵雪的诗篇,不知为什么,我对雪后去三舅家的那条小路有着浓厚的兴趣。那条小路夏天卧在萋萋的蒿草中,可雪后,它便在雪的原野中那么清晰地卧在那里,上边不时地出现野鸡、山兔、松鼠的爪痕……

姥爷姥姥过世后,合葬在小后山。回家乡祭扫时才注意到,村里的小后山,以家族为单位的坟茔东一块西一块。几十年过去,我的姥姥姥爷们,舅姥姥舅姥爷们,姑姥姥姑姥爷们竟一个不落地都在那里……

当我回望小后山,脑海中蓦地跳出了西班牙作家巴罗哈《烧炭人》中的一句话:“群山的折叠,恰如凝固的海里的波涛,有几个简直好像是波动的泡沫,就这样地变了青石了。”

折叠的不仅仅是小后山的起伏峰峦,折叠的还有那一座座的坟茔,村庄里的一幢幢屋舍,抑或还有过去的时光。

年前的一天,村里的表弟打电话,让我去吃猪肉。去年的秋天,小时候的同学喊我去拿苹果。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姥姥厦子里的那个盘旋网,那丝丝缕缕的网线可是流经村里的条条小河?

姥姥说,村里的人都是亲戚呢!《红楼梦》里那凤姐眨着眉眼笑道:“亲戚不大走动,就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