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笑了
火是会笑的。只要给一些必要条件,火笑起来不仅迷人,还令人回味。
小时候在乡村,离不开烟火,那些平常的日子有了烟火才感觉有家,有兴旺的气象。在光线明暗的厨舍间,常常能看到、听到灶火情不自禁地笑:嗞嗞,嗞!它小小的,拖着红色的尾巴,从火膛中心向外喷,或由外围向内射。有时像放鞭炮时放射的焰火,瞬间消逝。
那些柴燃烧时高兴地笑了,这我知道。干柴烈火,劲足,火旺,又通风好,那些硬木柴就更"咬火"了,笑起来非常自信,常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竹子烧起来又笑又响,完全是无拘无束,热情奔放,抑制不住流光溢彩,无形中升高了节庆日喜庆的气氛。
每到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把大柴蔸架在火炉头上,红红地烧起来,大人小孩都烤得周身暖和、两腮通红,连耳朵也有发烧的感觉。此时,闲不住手的小孩便拿了长长的铁火钳,捅那周身烧得通红的柴蔸,一捅便捅落一串串明火炭,柴火就轻轻炸裂开来,发出"啪啪"的响声,冒出一束束火光来,如流光一样迸溅,似银河流星。干柴蔸有山茶树、杉树、槠树等,状如兔,如猪,如犬,如羊,我们在它们燃烧的时候就想着来年,将会与之对应的是猪羊犬肥壮,丰衣足食,家运昌盛。一家人是充满了期盼与祝愿的。
许是被年味熏醉了,被丰收的人侍弄得好了,被普天的喜庆感染了,火终于忍不住要从静默中焕发生机。进入冬季后,农人们的农活干得差不多了,有闲工夫烤火,且把炉火烧旺,远远的,亮堂堂的,走过路过的叔娘伯爷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来,主人端好板凳,拉退自己位子,"一退三个位",火炉头就成了"火主".所谓"火主",意即有火就有主了。感情热烙了起来,男的掏出烟袋,装上烟丝,小孩赶紧送去火钳,钳起红红的火种,点上烟,便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烟在喉里呛得咳了几声,忍了忍就平复了。
火笑基本上是在年关。笑在冬季,笑在杀年猪、炸豆腐之后,笑在备足了年货等客人的雨雪天气里,笑在身闲、心闲、打瞌睡、唠家常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自然流泄的笑,常点燃起主人的希望。许是主人想亲人了,想喜事了,火趁势腾达,趁热奔放,要情不自禁地心花怒放。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从喜悦的情景中跳跃的火花,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笑颜,它胜过千言万语与山珍海味带给人的深度慰藉。
不光火会笑,灯也会笑的。煤油灯,灯芯绒菜油灯,小小的火苗亮着,在黑咕隆咚的屋里,成了一个主心骨;远方的人看到它,就有了向心力。灯下看书,做针线活,剁猪草,或是磨豆腐,慢条斯理。歇下来的时候,凝视灯盏,竟发现灯绒分了叉,被燃成小小玉米粒般的花,散开成笑的模样。而且它还发出"扑"的一声笑,短促,轻巧,却是印在了灯主的心上了,通常让劳累、疲乏的长辈们,立即去了几分不好的情绪。主人心里便暗喜,这是冥冥之中上苍显灵,预兆着将有喜事,或是有客人要来了。
榨油坊里的灯算是村里最亮的了,牛拉碾盘转动的吱呀声,伴着油灯摇曳,火膛里的柴火煮热着碾好的茶籽、油菜籽,或是芝麻籽,另一边的榨坊,两三个大人拉着铁头木桩,一退一进,对准木榫狠撞,油就清亮亮地滴下,熏人的油香便随着山风四处飘散。那一刻,我感觉灯不仅仅明亮,还芳香着,欢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