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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麻雀

作者: 鲍安顺2023/08/04散文

严寒冬天,江南的麻雀在我印象中,它飞过老家屋檐,在阳光下的冰漪上,在雪地,在茅屋的屋顶,它小精灵一般站在小院子的铁栅栏上、枝头、晒衣绳上、乾隆年间的老井上。每次见到它,它坚守在那里,在我意料之中,在生它养它的冬日土地上,像活跃而清凉的冬天意象,那是我印象里的冬日一景。

有人说它是惟一不向人类屈服的鸟儿,却是与人类千万年和谐相处的益鸟,它吃害虫,也吃益虫,当然吃庄稼也吃野草的籽粒。这种鸟,心情急躁,嗜好与食性纷纭复杂,生命的本质是只求一口求生之食而没有一点奢侈,它是朴素之鸟,是热爱故土的坚贞之鸟。尤其在冬天,它的朴素就是坚守中的清贫,淡泊的超脱,哗啦啦纷飞中的欢乐。

我曾对它失望和遗憾,那是在清"四害"的童年时光,因为受到蛊惑,我曾表达过对它极度的厌恶。而在那年冬天,我看见一枝红梅上正在食梅的麻雀,那姿态好美,好优雅,令人心动。于是我心态变了,我想那些大人们这么仇恨麻雀,其实它很弱小,弱小得有点让人怜爱,充满了无限风光。后来,我在腊梅花丛中,在山茶花间,在山谷溪水旁,都看见了成群或者单个的麻雀,面对那活脱脱的如邻家少女一样野性美,我想它们怎么也与害虫无关。它们还在冬天的枯草间、田茬间、芦苇荡、竹叶间、松树上,成群或单个地飞翔,哗啦啦,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欢腾的景象仿佛是燃烧起来的冷风中的火焰。

在乡下冬天清晨,我常被麻雀叫醒,我感觉它的叫声像初醒时的早晨炊烟,像笑嘻嘻的童谣,像唠家常大妈的呼唤。音韵散漫,虽缺乏感染力,却让我想起了麻雀的种种优良品性来——没有如今喧哗选秀歌唱的造作与骄矜,没有名利之争的卑微与可耻。它名列四害之一,乃千古奇冤。那些年,还没有得到平反昭雪的麻雀,仍然没心没肺地飞翔、觅食,性格散淡地飞翔着,仍然对人类友好的怡然如故,从不选择长途迁徙,一心一意地守着家园。在冬天,它灰色如石头一样地落到洁白的雪地上,欢笑,喧腾,叽叽喳喳地觅食、果腹,它们抢夺,也捡漏,像我们人类一样勤劳,质朴地学会飞翔,也质朴地靠勤劳来一息尚存。

麻雀过冬是要生长羽毛来防寒的,这就让我发现夏天的麻雀竟然与冬天的麻雀有所不同。那夏天的麻雀,一个个羽毛紧束,瘦瘦的身体收紧得十分精干,那活泼,那机警,那飞翔中的阵阵喧哗,像夏天一般充满热情与炽热的骚动。冬天的麻雀,一个个羽毛蓬松,身体肥大,翅膀没有张开时显得慵懒、呆板、倦怠,虽然不是冬眠,那麻雀就是在冬天有了懈怠,缺少了火焰般的性情与激烈。

我在冬天,掏过麻雀藏在洞穴里的储存食物,还发现它们每天仍然觅食,只有当觅不到食时才会吃储存起的食物,它们多么像我们人类的冬藏行为。麻雀,虽然在冬天活动少,但它们压缩了食量,尽量在白天觅食,晚上回窝休息。我曾看见一棵古树旁的雪地上冻死了几十只麻雀,那是极少数因寒冷或饥饿而死的麻雀。我看了很伤心,我想它是益鸟,如果它是越冬的候鸟,就会免遭厄运了。

冬天,有一只觅食的麻雀飞入了我家客厅,它寻找不到出路,几次撞在玻璃窗上,无力地扑腾翅膀,当我把窗户打开时,它飞了出去,在我眼前飞走又飞回,像在致谢,又像与我嬉戏逗乐。此时,我突然想起曾看王晓明在《鲁迅传》里写过,周作人让他哥哥鲁迅一起去抓麻雀,周树人却瞟了弟弟一眼说,没看见我这儿看书,去去去,一边儿玩去。那年,鲁迅8岁,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小弟建人在太师椅上小盹,而那个满脸尘土的周作人对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就一溜烟跑开了。其实,鲁迅也喜欢麻雀,他与周作人一样是男人,男人都喜欢麻雀,那是骨子里的,也是心灵间的。可是为了读书,鲁迅却放弃了游戏人生。

《涩》这首歌中唱到,是不是到了冬天麻雀将会死去。其实歌中还唱到,是不是只有穷苦的孩子才能唱出最美的歌,是不是只有漂泊的人们才懂得生活的苦涩。我想,这不是在唱麻雀,而是在唱人生,唱欢乐与苦难,唱生命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