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风

山谷在村子一侧。两山之间，绿竹成林，流水潺潺，是夏天里村人喜欢去的地方。那时村里刚通电，但电扇是什么、是方的还是圆的，村人从没想过，都想在山谷里过夏天。

走几分钟就到了山谷。山谷里有瀑布、岩洞和小溪。小溪的一侧是沙滩，另一侧是大石滩，都是纳凉的好地方。置一张竹席，或是几条凳子，凉快得很，下半夜还得加衣。村里夏天热，鸭鹅成天在大树下的水塘里打瞌睡，动都不想动。

骄阳当空，中午吃过饭，有人拿着凳子或草席，往山谷里走。石滩、沙滩上很快挤满了人，回水沱里钓鱼的，沙滩上捡鹅卵石、捡花蚌壳的，山坡上看花、采野菜的，热闹得很。凉爽的风吹着，把焦躁吹得一干二净，家里娃儿学费的事，地里庄稼施肥打药的事，与邻居为鸡毛蒜皮闹嘴的事，早就吹散了。

风吹水波起，小溪里有鱼、虾、泥鳅、黄鳝，还有蚌壳。小溪从大山深处一路流淌，过山过田，一场大水涨过，小溪里什么都有了。小溪在山谷里有好几处回水沱，那些鱼虾在回水沱里。回水沱的鱼虾准捉准钓，就是不准把水放干了一窝端。这是村里的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一场大雨下来，山谷里洪水涨过，等回水沱里的水变清澈，是摸鱼捉虾的好时候。捉了鱼、虾、黄鳝、泥鳅，要么拿回家，要么直接在滩地上找点干柴点着烧着吃。我最初体会到的美食，就是那山谷石滩子上的烤鱼。村里人干农活累了，在山谷里歇凉，一个人往回水沱跑，两三下捉了两条半斤大小的鱼，破成两半，用一根树枝撑着，放在火上烤。真香呀，还在火上烤着就闻到扑鼻的香味。一个大人看我眼巴巴地望着，顺手撕了一大块给我。还没来得及扯掉鱼刺呢，我就赶紧咬上一口。那个鲜美！没放盐、调料，纯天然的，主要也是肚子饿。后来再没有吃到过那般美味。

李三斤说，就你嘴馋，两口就吃净了，也不知道分一块给我。李三斤一边指挥我怎样摸鱼捉虾，一边数落着我的不是。小娃子摸鱼捉虾不行，看个热闹还行。那些大人不要说捉鱼虾了，就是那溜得最快的泥鳅，也很少有跑掉的。

李三斤的父亲是村里摸鱼捉虾的老手。李三斤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三斤呢，他父亲十冬腊月都在山谷小溪回水沱里摸鱼捉虾给李三斤喂着，硬是喂得白白胖胖的。夏天热的时候，李三斤可就被看牢实了，不准下回水沱里。那几个回水沱，别看就一眼溪水，要是涨水的时候，半条船都吞得进去。他父亲把李三斤按在草席上歇凉，一边唱着山歌一边摇着蒲扇赶蚊蝇。李三斤醒来说要吃虾，他父亲站起来就往回水沱里跑。李三斤说要吃鱼，他父亲转身就去回水沱里捉鱼。李三斤一句话，他父亲跑起来就是一阵风。

山谷里一阵风吹过，一个村子就凉爽了。风堵在山谷里，一到夏天就没完没了地吹。

有人把山谷两边的山呀树呀竹的，全推了砍了，说是要修度假村。度假村还没修成，一场大雨夹泥石流下来，不要说山谷全堵平了，就是半个村子都差点埋进了泥石流里。山谷和山谷里的风已不复存在。

风会吹到哪里呢？长江边上的小城里，滨江路边的烧烤摊，当我问店主李三斤这句话时，他不说一句话，直往肚里灌啤酒。在那曾经伴山谷而居的村子里，李三斤的老房子垮掉了，父母已逝。他说，你还想得起山谷小溪边石滩子上那些烤鱼烤黄鳝烤虾子的味道吗？

我想起夏天山谷里的风，凉爽，清新，混合着山林和泥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