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草木不光有情，连草木灰也很有义。当稻草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就是从自己破土发芽，一岁一枯荣的甘为奉献精神，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小时候，我家住的墙角下，就是一条不太宽阔的护城河，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绿油油的水稻，金灿灿的油菜花，白皑皑的棉花，红彤彤的辣椒番茄（因为有一个为城里服务的蔬菜队），微风拂过，稻浪如天际间铺起的巨大绸缎高低起伏荡漾开来，俯瞰大地，如同一块色彩斑斓的巨幅图画。庄稼一季季地收割，家门口的稻草垛就会一层层地长高。长在庄稼头上的稻子、麦子、菜籽、棉花值钱，稻草也是可以用来交易的，那时城里人的床板上铺的都是稻草。农家人用稻草来烧饭、煮茶、炒菜，城里人也用。袅袅的炊烟，就是弯曲的乡愁。

稻子在田里收割时，为便于搬运和摊晒，就被捆成碗口粗的把状，晒干的稻穗在掼床上被脱粒后，稻草自然还是呈把状，农家人把晒干的稻草码到自家门口的大草垛上，供日后慢慢使用。草垛旁，依次搭盖着低矮的猪舍、鸡圈，挖着堆放草木燃烧后的灰烬和畜禽粪便的大坑、小坑。家禽悠然自得地在草垛边觅食、下蛋、打闹逗趣。外婆坐在灶膛边烧火边笑着说，少了它就生米煮不成熟饭啰。稻草收割时打捆很整齐，燃烧时也十分整齐，灰烬如果不被任意搅和，那乌黑蓬松有序的形状，如同男人头上整齐的黑发。

稻草燃烧后的灰烬，轻如蝉翼，庄稼人把它当成宝贝，送到田里就是上等的肥料。碱性，能够化解土壤的酸度，可把它作基肥、种肥和追肥，也可用来作育苗、育秧的覆盖物（盖种肥）。深秋的时候，外婆就带着家人挑着收集多日的稻草灰来到田里，男人们挥起锄头，均匀地在田里打下一个个拳头般的小坑，女人们则跟在男人后面，在坑里撒上油菜、小麦的种子，再抓起稻草灰把种子盖上。外婆说，刚燃烧完的稻草灰不能用，它容易烧伤种子，稻草灰盖种子还能够防止种子被鸟雀吞食，也可以给种子消毒、防冻、涵养水分，保持湿度，让种子顺利发芽生长，用草木灰的庄稼发芽粗壮，来年长势壮实。

稻草灰也是农家生活的好帮手。村里的孩子出生后，尿尿不固定，也无法掌握，村里人将旧棉布缝成一个30公分大小的布袋，里面装上一层刚从灶膛里掏出、凉下来的草木灰，将布袋扎好口，放在婴儿的屁股底下，乡下人称之为"灰袋",起到吸收尿液的作用，婴儿屁股保持干爽，不生痱子、疥疮、红肿，如今婴儿"尿不湿"的发明者说不定还受到"灰袋"的启发。院子里，背阳多阴的地方，遇到连绵雨天，行走不便，外婆就会在这些地方撒上稻草灰，踩上去不打滑，青苔也逐渐焉了。

农村的野菜很丰富，也是人们常吃的食物，有一种叫"马齿苋"的野菜，生命力极强，在太阳下暴晒也不会死去。马齿苋富有多种维生素，含酸度高，开水烫也难以去除，村民们把新鲜脆嫩的马齿苋采集来，用干净的稻草灰与之搓揉，稻草灰在不断吸收水分的同时也在吸收其酸度，稻草灰自身的碱性物质，自然中和。把马齿苋放在太阳下晒干，洗净后烧肉，清香扑鼻，味道纯正，是一道极佳的美食，吃后口齿留香。晒干的马齿苋可以储存，还可以当礼品送给城里的亲朋。村子里果树多，秋天，高高挂起的柿子，很是招摇诱人，是小伙伴们垂涎、攫取之物，青柿子涩嘴，伙伴们取来干净的稻草灰，把青柿子放进去焐，几天后，青柿子红了、软了，就变得香甜可口。

有情有义的稻草灰是庄稼人的好朋友，源于它的稻草只有一季生命，从发芽成茎起，拔节、抽穗、灌浆、成熟，一直在奔向化为灰烬的那一刻，生无声，死无息，平平淡淡终其一生，令人起静。稻草灰如同庄稼人一般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