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句承诺

1948年隆冬，我们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因为爷爷的一句承诺，我们祖孙三代人照顾起一位原本不相干的刘三娘。

有一天乡长李冠宝在我们村里组织召开“斗地主分田地”大会，宣布地主于卯居家的两亩良田和两间住房分给刘三。刘三万分高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倒地。人们见状，纷纷说赶快找马二先生来抢救。马二先生是我爷爷。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略懂一些中医，擅长针灸推拿按摩，是位悬壶济世的郎中。十里八村的人大凡有个头疼脑热、腰痛背酸和跌打损伤等毛病，总是要找他。听闻刘三倒地，爷爷二话不说，立即停下手中正在炮制的中药，拿上急救器械直奔会场。会场离我家不远，七岁的我也紧跟在他的后面。

急救中，我站在爷爷身旁，时刻准备回家帮他再拿医疗器械。我看到他跪在刘三身旁，一会儿捏掐，一会儿针灸，一会儿推拿，忙得满头大汗。尽管他努力施救，终无回天之力，刘三还是撒手人寰。临终前，刘三挣扎着对爷爷说：“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家口（指老婆孩子），请你帮助照顾。”同是乡邻，爷爷深知刘三命运多舛，心生怜悯，便慨然承诺：“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照顾……” 刘三娘头脑笨拙，口齿不清；孩子刘小宝，六岁，患佝偻病。全家人给于地主家打长工，住牛棚。处理好刘三的后事，爷爷把刘三的老婆孩子当亲戚对待，时常拿着家里饭菜或食材，带着我一同去看望他们，耐心安慰，劝导他们走出悲伤的阴影。

我父亲参加淮海战役“支前”工作，回来看到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不解地问我奶奶。奶奶不识字，但通情达理，给他讲明事情前因后果，劝他要同情弱者，多做好事善事。并按照和爷爷商量好的计划，要他叫刘三娘干妈，称刘小宝干弟，要我由此类推，叫干奶和干叔。次年，刘小宝因佝偻病不治，爷爷和父亲帮助妥善处理了后事。照顾干奶，父亲比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爷爷奶奶都疾病缠身，四个弟妹年龄尚小，全家人生活十分窘迫。但对待年老体弱的干奶，父亲一如既往地予以照顾，帮助耕种收割，问寒问暖，有病送医。

我十岁那年麦收时节，有一天父亲早起帮助干奶收麦子。我给父亲送早点，手拎饼子路过邻庄王姓家的门口时，突然蹿出一条恶狗，凶猛地向我扑来。我边跑边哭喊，狗咬住我的裤管不放，我一头栽倒在王家脱麦粒的石碾子上，右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左手中指血肉模糊。幸亏爷爷及时救治，干奶精心护理，我的性命方无大碍。当时我家把王家告到乡人民政府，经调解，王家赔偿了我家两斗小麦。至今我的右额头还留有蚕豆大的疤痕，左手中指甲长成了异样。但想到是为了照顾帮助干奶，我也觉得没啥了不起。

我参军近二十年，每次回家探亲都买好吃的给她。我和妻子1973年元旦结婚，接她到我家吃喜酒，安排她坐上席。我转业到镇江工作，接她来三五九医院体检看病，陪她看镇江三山美景。她逢人就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享到金发（我的乳名）的福哩！

最近翻阅清朝咸丰年间传下来的马氏家谱，发现里面赫然写着“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坦荡真诚，诚实守信”的家训。我们祖孙三代“一诺千金”的人生经历，分明是在践行祖上的训导。心手相传正当时，要让这种优秀家风一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