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的母亲

地里的玉米长得很茂盛，玉米地像是绿油油的水，“哗啦啦”在荡，深幽幽，不见人。

我亮开嗓门，连喊了几声“妈”。这声音一钻进玉米丛里，像是被磁铁吸收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一会儿，茂密的玉米地里便传来声响。只见玉米地的深处，玉米叶不断摇晃，玉米被一棵一棵地掰开，最后冒出个黑黑的人影来。定睛一看，是母亲。她的头上挂满了细碎的、枯黄的叶片。硬硬的叶子把她的头发搅得乱蓬蓬的，脸是汗涔涔的，一双沾满黄泥的手不断地擦拭，原先就蜡黄的脸被手上的黄泥擦得更黄了。她浑身湿透了，粗布衣服印出一层层清晰可见的盐印。接着，我听到温柔的问候：“回来啦，没生活费啦？”然后她直直走向一堆乱草，从旁边拎起一件皱巴巴的外衣抖了抖，摸出几张同样皱巴巴的钱递过来。她又用那外衣擦了擦汗，说了一句：“阳光太毒辣了，我到玉米地里乘凉去了。你赶快回家，帮我弄点饭菜。”边说边提着把锄头，钻进玉米地，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到玉米地里乘凉？也许是吧。玉米那密密匝匝的叶子把刺眼的阳光严严地挡住了，玉米地看上去很凉爽。可我还是心生疑虑：既然很凉爽，那为什么每次我找到母亲时，她总是汗涔涔的？我曾经尝试着钻进玉米地，但都被母亲赶了出来。她说我年纪小，肉细嫩，玉米叶子很硬、很锋利，怕伤了我。看着母亲的脸、手，我的心隐隐作痛。她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裂着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疤痕，那都是锋利的玉米叶不断地在脸上划来划去留下的；手很瘦，感觉只剩着一层薄薄的皮在包着。我很惧怕玉米叶，但幼年的我很困惑：母亲怎么那么迷恋玉米地？整天待在里面。于是，有一次，趁着母亲叫我给她送水喝，我偷偷溜进了玉米地，体验了那说不出的滋味。

那时，阳光无比灿烂，我像炎热的夏天里碰到一潭清水的小鱼溜进了玉米地。先前，躲在玉米地边缘时的感觉真不错：风习习地吹过，毒辣的阳光只能无奈地从旁边滑过。但人越往里钻，风的感觉越来越小，一棵棵挺拔的玉米伸出那锋利的叶子，凶凶地，要拦住我。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谁知拨开了一片叶子，另一片叶子又从背后弹过来，狠狠地在后脖颈划了一下，辣辣的。前面的玉米叶更是纵横交错。面对这些凶煞恶神般的叶子，我根本无法招架，不时地被它们划着。里面一丝风也没有了，让人有点窒息。原来是玉米叶已经把风死死地挡在了外面，透不进一丝风。

我满头大汗，迷蒙中，看见了玉米地里的母亲：瘦小的身子在玉米地里急切地穿梭，弓着腰，像是一棵瘦小的玉米，挥舞着锄头，给每棵玉米松土施肥，扬起的锄头把玉米叶碰得“哗啦啦”响。原来，母亲的乘凉是这么回事。母亲为什么要骗我？正纳闷着，只听母亲大喝一声：“谁叫你进来的？”那有力的声音像是在骂我做错什么事情似的，我赶紧说是来送水。她像是有什么不满，让我把水壶放在玉米地边就行，赶快出去，否则叶子会伤了脸面，而且蚊虫很多，我会遭到左叮右咬。于是，我像做贼一样逃出了玉米地。

想不到，玉米地竟然如此凶恶。而玉米地里淳朴的母亲，竟然说了谎话。